林容抬眼望去,好半晌这才瞧清陆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吓得连连后退,碰倒药架子上的白瓷药瓶,顿时响起一阵碎瓷声,犹不敢相信,慌乱间只想着往回逃去,却不想已经叫人把守住了,转身扶着桌角,颤着声道:“陆慎,是你……是你……你不是南征江州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陆慎脸上仍挂着笑,仿佛林容只是如寻常女眷一般出门了一会儿,或礼佛或看首饰:“你出来的日子久了些。”

一面说一面慢慢踱步过来,握着林容的手腕,揭掉她戴着的帷帽,露出白瓷一样精致的眉眼来:“听人说,正月里你生了一场重病,现时还偶有咳疾发作,这劳什子就别戴了。”

那声音如同鬼魅一般,说着关心人的话,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叫林容无端激起一阵寒颤,她略挣了挣,手腕却叫陆慎越箍越紧,疼得眉尖微蹙。

她刚来古代的时候,万分不愿,抱着渺茫的希望,宁可从山崖上跳下去,也要回去。现如今明白是回不去的,冬日生的那场重病叫她惜命,可惜命也并不是怕死。

叫林容自己来选,扭曲自己,一辈子跟在陆慎这样喜怒无常的人身边,服侍他顺从她,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古代女子,那恐怕比死更煎熬、更恐怖。

林容转头,忍着手上的剧痛,定定望着陆慎,声音虽发抖却十分坚决:“君侯富有四海,威加海内,为什么不肯成全一个弱女子呢?”话虽恭维,也承认自己就是崔十一娘,只不过,不想回去的意思却十分明白了。

陆慎敛了敛笑意,指着窗边的一盆开得正盛的菊花,不答反问:“这样的菊花,装在雍州侯府的琉璃樽里,才适宜。你说,是不是?”

林容的手腕此时已经痛得过去了,开始发麻,心知陆慎暴虐,今日恐怕难以善了,终是郁气萦胸,不吐不快,冷笑道:“君侯沉迷床笫之事,岂不知这样的事,要你情我愿才好。”

你情我愿?她跟谁你情我愿,叫她肚子里怀着孽种的奸夫?都怀上孽种了,自然是已经不知你情我愿多少回了。药铺临河而建,窗户开了个小缝,晚风袭来,吹散那妇人额前散落的几缕青丝。陆慎恨恨地想,这青丝也必定叫那奸夫你情我愿地抚过了,这远山眉也叫那奸夫吻过了……

你情我愿,你情我愿,好一个你情我愿!

陆慎此时脸上已瞧不出丝毫笑意来,那妇人的声音仿佛都变得缥缈了,一时远在窗外的水面,一时轻抚在耳旁:“况且我如今已经出家,尽弃尘缘往事,难道君侯要强逼世外之人么?”

陆慎冷笑两声,放开林容的手腕,后退几步:“好一个你情我愿,又好一个世外之人,哈哈!出家的世外之人,跟谁你情我愿地有了肚子里的孽种?”

孽种?林容不知他何意,此时又悲又怕又怒,哪里还能想起‘滑胎药’这一节呢,又见陆慎挥手:“尔等退下。”

沉砚跟随陆慎多年,不说明着吩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哪里不知他要做什么呢,叹了口气,命人黑甲卫都退出门外,瞧着对面是绸缎铺,命人抱了数十匹,把那药铺四周统统围了个遍。

林容见兵甲都退出去,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都渐渐黑了下来,只透着些微光。犹自惊疑,又见陆慎把药铺角落里供奉的一尊黄铜观音移到当中的桌上,吓得连连后退,推开临河的窗户,就要跳下去。

陆慎一把拉住,顺势勾到怀里,冷声道:“妙玄法师既是出家之人,就在这大慈大悲的观音像下,叫本侯领略一下,什么是法师口中的你情我愿吧。”

说着把药柜上的医、药材、称药材的戥秤统统抚落下,解开腰带,一步一步逼近。

在林容做君侯夫人那几个月,只有她百般顺从陆慎的份儿,这床笫之事,只要陆慎一时来了兴致,也不管是在内室,还是在房、马车上,只要他要,林容就得给。

可那好歹是无人之处,现在这药铺外站着数百黑甲卫士,但有动静,便会叫人听得一清二楚,陆慎……陆慎竟要如此羞辱她?

林容叫他逼到墙角,抵在一副昏黄的画卷前,又是绝望又是愤怒,奋力挥手过去:“陆慎,你不是人!”

这一巴掌,林容使足了力气,陆慎也并不躲闪,顿时脸上浮出红痕,嘴角也流出一丝鲜血。

他不怒反笑,俊美的脸上带着血丝,形如鬼魅,已经入了魇,哪里还能听进林容的话呢?

陆慎伸出大拇指,不知往林容脖颈什么地方轻轻一按,林容嘤咛一声,顿时全身毫无力气,瘫软在他怀里。又不知从哪里寻出一枚红色药丸,强喂着林容咽了下去。

林容开始时尚不肯,药力催发出来,便做不得自己的主了,浑身燥热,昏昏然不知何处,偏着头依偎在陆慎肩上,罗衫尽退,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

自是:

纱橱月上,并香肩相勾入房,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

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站着的铁甲卫具点起来火把,里间这才渐渐云雨渐歇息,林容强撑着从药柜上坐起来,额间后背具是一片冷汗,一脸衰败的苍白,语气仿若死亡般空洞,定定望着陆慎:“陆慎,我恨你。”

从没有像今日这样恨你!

第52章

连着几日阴雨绵绵恰好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王美人在榻上歪到下晌才醒迷迷糊糊听见外间有婆子问:“美人还没醒吗?”

贴身丫头小鹃正做绣活打络子呢摇摇头:“昨儿君侯在前头发了好大的脾气夜间便召了美人侍寝,直到天明时分才出来。美人受不住,一回来,便歇下了连午膳也不曾用。”

那婆子就笑:“君侯十日里有八日召幸美人这样的盛宠,那是旁人再没有的。我瞧着美人身子弱了些,这些日子瞧着没什么精神也不大吃东西莫不是有了?倘若真有了身孕,生下一儿半女,那真是连君侯夫人都比下了。”

小鹃摇头:“嬷嬷说什么呢,君侯夫人不是殁了,谁跟死人比?再说了美人前儿才来月事呢?”那婆子心里疑惑,怎么身上来红了君侯还宣去宠幸呢?

小娟放下手里的绣绷子,从博物架上取出个黄花梨的漆盒来:“昨儿美人伺候君侯的时候,恰好雍州府里派人送东西来,外头也送贡品来沉管事奉了礼品单子上来,君侯没什么兴致不过略瞧瞧,就丢在一边去了。拇指大的珍珠,就赏了美人一大斛。新贡上的秋海棠、玉簪花,连外头那些重臣都还未赏赐,先赏了美人四盆。”

那婆子垫着脚尖去瞧,果然个个匀圆莹洁、大如龙眼:“这样大的珍珠,连见也未见过。”

小鹃一面笑,一面取出两颗,用帕子包了递给那婆子:“美人说了,从前微末时,妈妈很是照抚她,这是赏你的。”

那婆子大喜,郑重揣在怀里,又不知说了多少句奉承话。

说着说着,两人又说起府里传的闲话来,小鹃重新坐下来,另端了点心来吃,问:“听说了么,七八日前,君侯从外头接了个姑娘回来,还是一路亲自抱进来的,就住在养悟斋里。养悟斋虽离君侯寝院近,却是封起来,许久没住人的,听人说,院子破败得很呢!”

婆子吃了一面吃一面道:“怎么不知,接回来当晚就把全城的大夫给请来,那边院子亮堂堂闹了大半宿。我干女儿在那院子伺候茶炉子,我听了几嘴,原是养在外头的,谎称有了身孕,这才叫君侯接回府来。谁知道,大夫一把脉就露馅了,惹得君侯震怒,就此冷落了,这七八日从未去瞧过她呢?”

小鹃吃惊:“假孕?怎么这样胆大?这样的事,也能说谎?”

那婆子一副见惯了的样子:“你年纪轻,不知道这深宅大院里,为了争宠,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还得是咱们美人,得君侯宠爱,不需做这些事。养悟斋那位被君侯禁了足,关着呢。这人呐,关着关着就忘了。”

王美人在里面听了一通,偏过身子,蒙着手绢假寐起来。过得一会儿,小鹃送走了那婆子,掀开帘子进内室来,挂起帷帐:“美人快醒醒吧,这时睡足了,晚上便睡不着了。”

王美人小声问:“什么时辰了?”

小鹃回:“申时三刻了!”

王美人坐起来,施施然在镜前理妆,好一会儿,见满头珠翠,富贵非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吩咐:“走,去瞧瞧养悟斋那位,把秋海棠戴上两盆,云缎带上十匹。今儿君侯要同陆氏子弟宴饮,我好容易得空。再不去瞧瞧那位,实在失礼。”

王美人跟在陆慎身边半年了,见他除了自己,便别无内宠,此时抱回来个女子,自然是好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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