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电话突然就被挂断了。部长真的有在工作吗?这点我倒是觉得很怀疑。
不过就算进不了办公室,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反正我又没有私人物品被锁在里面,今天要做的事情也早就计划好了。
我要去山北高中找岩茂隆则。
昨天部长还特别警告过我,要先跟对方约时间,但我实在是很不想这么做。因为有哪个侦探查案还要先跟对方约时间的啊?这种行为实在有违我的美学。
事实上,当我打电话去山北高中,请他们帮我转接给岩茂的时候,我的语气虽然比起部长的业务化来还差得远,但也算是中规中矩的了:“敝姓半田,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您。事情是这样的,我正在找对小伏町的历史有研究的人。是小伏町教育委员会介绍我来找岩茂先生的。”
可是边说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边懊恼不已的,因为这实在不是我所憧憬的侦探该有的行为。
尽管电话另一头的岩茂是个人很好的高中老师,但我还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窝囊。对于我突然打去的电话,岩茂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悦的样子,只说他们家的位置不太好找,所以想跟我约在学校;还说现在是暑假,所以应该不难进去……很多小地方都替我注意到了,害我忍不住悲从中来。做为一个侦探,却得到高中老师这么亲切地对待,就我的美学来说,实在很难接受。
我跨上00,发动引擎。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充裕。
基于昨天所得到的教训,我今天特地换上了深色的西装。在这种大热天里,在西装上面再套一件皮夹克,骑着dati摩托车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我连想都不敢想。
愈想愈觉得离我原先的理想愈来愈远。
山北高中的操场上,棒球社的人正在整理操场。一群穿着米黄色制服的学生拿着长长的水管,正在操场上洒水。从我站的位置上可以看到因为光和水的作用所形成的彩虹。洒水的用意是为了防止尘土飞扬吗?还是因为连着好几天的酷热,不得不洒点水降温,以免学生中暑?
虽然我在八保住了这么久,却还是第一次走进山北高中。山北高中是所私立学校,而我念的是公立的八保高中。八保市只有两所公立的普通高中,所以山北高中长久以来都一直扮演着“接收没考上这两所公立高中的学生”的角色。我望着高挂在迎宾大厅的“山北高等学校”匾额,想起过去我们曾经把“去念山北”当作是“笨蛋”的代名词来用的中学时代。在那个时代,“去念山北”和“八保高中a级班”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不过,如果念的是“山北升学班”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了。我曾经是“八保高中a级班”的优等生,如今却只是个无业游民。以我现在所处的社会价值观里,无业游民被定位在哪个阶级,我其实比谁都清楚。
地板上贴着磁砖,随处可见龟裂的痕迹。漆成白色的墙壁,不知道之前贴过什么海报,只剩下陈旧的透明胶带痕迹还黏在上面。虽然一点都不冷,但应该有开冷气。
我才在接待处问了一下,岩茂马上就出现了。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头发已有些斑白,圆润温和的表情,感觉上非常地从容不迫。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运动服,充分展露出身材的曲线。我个人认为有减肥的必要。
“你好,你是打电话给我的半田先生吗?”
和在电话里给人的感觉一样,态度非常亲切。我连忙点头行礼。
“是、是的。真不好意思,明明是假日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没关系,我带的社团今天刚好也有活动,本来就一定要来学校的。这边请。”
我跟着他进入了教职员办公室。一整排的不锈钢办公桌令人有些怀念。唯一和我学生时代不同的,是闻不到香烟的味道。我不清楚这是基于公立和私立的不同,还是时代的演变。虽然现在是暑假,但是好多个位子上都有人在办公。
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一套接待的客桌椅。岩茂催促我坐进酒红色的沙发里。而他自己则在对面坐下,似乎没打算要赏我一杯茶喝。
“你说你在调查小伏町的历史,你是学生吗?”
他笑着问我。昨天在镇公所虽然也被当成学生,不过他既然问了,我也就老实地回答:
“不,我是个侦探。是受到小伏町的居民委托,替他们调查一些事情的。”
“啥?侦探……”
非常含糊的回答。他对侦探这个单字的反应也未免太冷淡了吧!害我觉得相当地沮丧。重新打起精神来,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将信封里的照片,也就是那些古的照片排在茶几上。由于我的摄影技术本来就先天不良,再加上便宜的照相机又后天失调,所以拍得不太好,字几乎都看不见了。
“我的委托人想要知道照片中这些古的由来,所以委托我协助调查。但是因为我出生在六桑村,对小伏町的东西不太了解。请教了教育委员会的人,他们告诉我,岩茂先生可能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唉,是田渊先生告诉你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岩茂露出了苦笑。拿起其中的一张照片说:
“啊啊,这是禁令嘛!”
没想到他解答得这么爽快,害我差一点就听漏了。一边点头附和:“是这样的啊!”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
“禁令?什么意思?”
岩茂瞥了我一眼。
“半田先生,你看得懂草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
“……看不懂。”
“是吗?”
是我多心了吗岩茂脸上似乎出现了困惑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想不到一个在暑假期间还特别跑到学校来向他讨教历史的人,居然连草也看不懂吧!
岩茂盯着照片,宛如念咒一样地喃喃念道:
“滥妨狼藉之事、放火之事、采伐森林之事。若有违反者,应尽速将其逮捕,并公诸于世。”
岩茂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也就是说,在贴有这个禁令的地方就不能做出横行霸道的事。”
“这算是一种法律吗?”
“倒也不是,听起来好像是这样没错,但是又有一点点不同。”
岩茂把照片放回原位,将两只胳臂抱在胸前。我赶紧集中精神,以免不小心又听漏了什么。
“禁令在战国时代到江户时代之间是一种很常见的东西。因为那个时候整个日本都处于内乱的状态。诸侯之间也都个个拥兵自重,战争时有所闻。”
岩茂口若悬河地说道。语气似乎跟他刚才招呼客人时的说话方式略有不同。
“一旦发生战争,没有反抗能力的农民们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虽然当时有所谓的刈田1或割稻部队2,可是战争一旦爆发的话,有时候摧毁敌人的田地也是作战策略的一种。但是对于农民来说,一年的收入就这样毁于一旦,试问有谁受得了?所以这里的‘无法无天’和现在所谓的‘无法无天’在意思上有一点出入,主要是指掠夺的行为。为了停止上述的惨剧、恢复应有的秩序,就出现了这种禁令。除了带有法律上的意义之外,还兼具有告诉大家战争已经结束的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