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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愫近日里忙于监修刑律,昨夜未归。
陆柔良本以为,都察院既然新设,修律之事繁重,故而韩愫一如前些日子,通宵留在那酒窖罢了。
大旱累月,今值六月初六,清晨竟下起了雨。她前往酒窖送伞,方发现韩愫高烧昏倒,竟累病在了这幽冷偏僻的地方。
再如何宵衣旰食,也不能似他这样,分毫不顾及身子。他不过肉体凡胎,从前于疫区当中,便因此而病过,可今时却仍无长进。
陆柔良对他气极,又止不住地后怕。他独自在这里,若非她来送伞,便不知还要再过多久,才有人知他病倒,替他延医。
董医令自离开昙花疫区,直到此日,方再度同陆柔良相见。
尽管物是人非,唯有韩相爷这病症,是从那疫区里延续下来。
陆柔良今失去御史台作为仰仗,嫁入丞相府中,做了韩愫之妻。
至于他董宗仁,虽仍任太医令,属少府卿,可因为兰台既倾,少府已转落于丞相手中。
不止少府,甚至原本隶属兰台的大司农与宗正,亦极不满这如今的政局。
毕竟他们皆或多或少,同韩相爷有旧仇。
眼下韩愫病倒,董宗仁总算是逮到机会,反过来寻相府的不痛快。
不是他不顾念和陆柔良的交情,而是她毕竟已为相府之人,他们便根本势不两立。
“丞相今朝发病,是因当初在昙花疫区,那场高烧的病根未除。”
董医令轻捻须尾,遂向着陆柔良深深一揖。
“夫人今既和相爷一体同心,老夫便也不与您绕弯子。唯有这做妻子的,替相爷接无根水为药引,相爷此病方能够被根除。”
因韩愫不省人事,董医令的脸色又极黑沉,陆柔良已然担忧得不住落泪。
既闻得董医令开口,她总算忍住泪水,一知半解地向他回问。
“相爷当初的那场病,我仍记得。治病之法,我既能帮上忙,便是怎样都甘愿为他做的。只是这无根水,又该要如何取来?”
虽然韩愫灭陆府满门,曾令她一度悲愤恐惧,但她却不得已,只能对既有的现实低头。
除了继续做韩愫的妻子,借相府之力生存下去,陆柔良别无选择。
好在她心中尚有对韩愫的爱意。
故而纵使艰难,她却强迫着自己忘掉陆家,忘掉同韩愫的恩怨,对他一如起初般全心相待。
哪怕此前,她仍暗自心有芥蒂,表面强撑与韩愫的恩爱。可今朝忽逢韩愫病重,她措手不及之际,再生不起他的气来,就只是害怕会失去他。
董医令见她关心则乱,对自己不疑有它,遂一指房外疾雨,煞有介事地向她胡言。
“这场雨下得正是时候,天怜相爷,给了夫人您取无根水的良机。煎煮汤药,须接满一整罐的雨水,老夫瞧这雨下得急,恐怕不会长久,您不宜再拖下去。”
紫鹊为陆柔良寻来瓷坛,她捧不动,便只好举在头顶,步入倾盆雨中。
自家小姐她不过片刻,就已经浑身湿透,紫鹊站在廊下,心急不已,欲上前为她撑伞,却被董医令生生拦下。
“心诚则灵,你替夫人撑伞,又算怎么回事?这伞若污了无根水,相爷的病难愈,你且赔上性命都不够呢!”
紫鹊虽不想丢了自己的命,可也不希望小姐有个好歹。她瞧着这盛夏的暴雨,根本不似董医令所说那般,轻易便将要停下。
小姐久淋这雨,难保不似相爷般重病一场。更何况此时此刻,紫鹊甚至担心,天若降下惊雷,那么这立夏院中,头一个劈死的必是她家小姐。
董医令这老大夫,究竟是小姐的旧友,还是宿敌?她一个当丫鬟的,都见不得小姐遭罪犯险,董医令却不仅冷眼旁观,还不准她去帮主子的忙。
雨势愈大,紫鹊仍不安地望向庭中。
地上似被雨激起灰白的雾,辗转弥漫,片刻功夫,她已瞧不清楚近处的陆柔良了。
庭中的空地上,陆柔良双手发酸,却不得不扶稳头顶坛罐。
瓷坛盛水,变得愈重,她高举的双臂几乎没了知觉,冰冷麻木,不受控地颤抖。
水顺着她的袖笼,淌过腕肘,隐没于交叠相覆的衣襟当中。她胸膛已被冷雨浸透,心上唯凭借对韩愫的爱意,方不觉得寒凉。
疾风骤雨扑面,早先她未干的泪痕,已皆被雨水洗褪。这会儿她稍稍平静下来,略垂首望自己的衣缘,却竟不知怎地,忽然间想起了孙芙蕖。
苦中作乐一般,她挥散哀哭之意,径自勉强勾唇。
彼时她初来这世界里,被乔纵与周曙欺负了,只晓得对孙芙蕖哭。那会儿她甚至连这极繁琐的衣裳,都须得靠孙芙蕖,才能穿得明白。
孙芙蕖和她一样是穿者,又比她来得早,所以更是全然未料到过,既作为中女主,在嫁给韩愫之后,还要像这样为他接无根水吧?
多亏了嫁给韩愫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孙芙蕖呢……
孙芙蕖只爱赵深,若是为韩愫遭了这样的罪,保不齐要如何地觉得委屈。
反而她陆柔良,对此心甘情愿。
虽然内未记载此处情节,但既然韩愫病了,又没有旁的法子医治,只能靠她接无根水,那么陆柔良无意逃避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