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奴无视了路上平陵军满是恶意的目光,一路无言随顾净言进了军帐。
军帐中立着的两人皆满面阴沉地紧盯着她,倒是顾净言先寻了手帕,仔细为她清理着伤口。
过程中她没敢吭声,只低声对顾净言言谢。
“说罢,你来此到底是为何事?”顾净言倒了一杯热茶放于她面前,无奈地问道。
苏念奴端坐着,抿唇道:“我推测李大人今夜等不到将军,明日应会直接离开洛京,故前来相劝。”
“你是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阿炎如今的面容已有了几分扭曲,对她的不满似乎比起李沐更甚。
“如今算来,我已入府月余。虽与各位关系微妙,可也算得上稍有了解。”苏念奴并未把阿炎的话听入耳中,反而把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李大人恨我入骨,却碍于将军之故只能尽量避免与我接触;赵大人有几分孩子心性,情绪来去迅速,对我心存芥蒂,若将军,李大人或顾姑娘待我稍有敌意,会当即杀意顿生;而顾姑娘,你似乎很矛盾。你并不喜与我接触,可又总逼迫自己待我好。”
阿炎紧抿着唇,因被她戳中心思而咽下了反驳的话。他的年岁要比顾净言还小一岁,加上性子使然,对任何问题思索都较为直接。
初见苏念奴时他能感知到李沐对她的不喜,后来因被遣派至她院子里监视,因感觉她并非所想一般难以相处,才对她敌意稍减。
可苏念奴根本没有她外表所看的人畜无害。至少因为她,多年来出生入死的他们四人将要分崩离析。这是阿炎的雷区,谁若踏入,触之即死。
顾净言晦暗地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仔细斟酌着用词,在三人颇有几分惊讶与古怪的面容前低叹了一声:“各位不必惊诧,在洛京若非观人于微末,何以在世家门阀之间游走。我因将军而获救,却不料因此让诸位生了罅隙。此非我所愿,故亲自前来是想与李大人解释此事。”
她未曾掩盖分毫,把陈仲元潜入屋内,被谋杀弃尸于将军府,刑部崔毅二次入府针对她的搜查,赵破奴为了破局投首,皇帝与谢珩钰的偏帮,皆迅速解释了一遍。
她的颈部虽受了伤,说话依旧不紧不慢,声线温润缓和。待她把个中厉害简单分析清楚,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也把面前三人怒火升天的心浇得凉透。
苏念奴从三人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肃然,应是已经明白此事个中利益。在停顿片刻后,她续道:“诸位久居边关对阵西戎敌军,虽也有阴谋诡计,却与洛京的门阀争斗截然不同。天子自登基以来,为制衡世家而扶持儒生。如今王谢两家与高家如龙虎相争,而武将却始终被排挤于朝堂之外。此时将军决意修缮将军府,并对外表现久病难治,用心如何,我想诸位应当明白。”
“你说兄长想在洛京扶持其中一派?”顾净言皱眉,对此观点并不认同,“他是要回平陵的,怎可能会愿意在此争权夺利。”
“朝中有人认为我手上有重要之物牵涉了朝堂党争。可盗取或抢夺,皆非正义之举,若不是心怀不轨,何必设局陷害?无非是此物与他们利益息息相关,企图掩盖罢了。”苏念奴摇头解释道,“洛京各派已然有了端倪,将军泥足深陷,已经走不得了。”
语毕,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虽知洛京朝堂混乱,政斗更是家常,却从未想过赵破奴如今已站在了局中。
营帐内火盆内的柴木烧的通红,浑浊的烟火顺着底座的水气吸取,仅留下滚烫的温度,把铁铸的壶水烧得沸腾,发出呜咽的声响。
“你冒险前来就是为了劝诫我留在洛京?”李沐虽无法反驳她的话,却对她此行的目的充满怀疑,“我待你凉薄,甚至多次欺辱于你。若我离京,你自可与将军一同在府中,无需顾忌我与将军感情,处处小心苟活。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我欲与各位做一场交易。父亲叛国一案于我而言有太多疑点,过去我无法确认,更苦于无从入手,而陈仲元一案却给了我足够的理由相信,”苏念奴深吸一口气,袖下的双手生了细密的汗,决意孤注一掷,“我父亲,或许是被冤枉的。”
她轻轻一句话,让营帐中的三人猛然发怔。李沐最先反应过来,眉头紧皱,怒意迅速酝酿于眸中。就连顾净言的神色也瞬间变得厌恶与愤怒,冷如刀锋,伤人入骨。
“我并非想为父亲脱罪,也不会认为诸位能全然信任我。平陵军因我父亲之事受罪,诸位深信我父亲叛国无可厚非,在未曾有充足证据之前,我不为此辩驳。”苏念奴赶在他们开口前续道,“只是如今关联陈仲元一案,诸位可还认为我父亲之罪如此简单?他们忌惮于我,猜疑于我,恰恰印证了我的推测。若我父亲叛国,则朝中仍有高官牵涉其中;若我父亲无罪,则朝中有更大的阴谋未曾被揭露。是或否,皆证明了如今并未是结案的时候。”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要说什么?”李沐对她如此无畏生死的触及雷区已展现了极大的耐心,只咬紧了牙龈,双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似乎只要她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便要立刻让她尸首分离。
苏念奴迎上了他的目光。芙蓉白面虽毫无血色,双眸却清亮坚毅,未曾有半分退怯。她启唇,语气不卑不亢,终是说出了今夜冒险之行的最终目的:“恳求各位留在洛京协助将军,查出此事背后真相。陈逊将军之死,我苏家抄斩之罪,完全,毫无保留的真相。”
今夜前来,是她心知李沐铁了心欲离去。但失去左肩右臂的赵破奴于她无益,她不能坐视他们四人关系日渐疏离。
如何挽留他们,早在马车行向西军营时,她已想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