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屋子里的人还在盯着雪儿。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见雪儿再也没有坐起来,蓝庭祖这才起身走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他看了一眼刚才停放棺材的地方,不觉眼前一阵恍惚。
雪儿,真得会如神算子说的那样,不再是原来的雪儿吗?他心里有些担扰,甚至是一种恐惧,这种感觉对于身为族长的他来说,还是从来没有过的。雪儿是活了,可雪儿又会活过多久?这两天,雪儿的死让他一度伤怀,而雪儿的突然复活,又让他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奇事?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就自顾着走出了院子。
看着爹已上了轿子,蓝守仁也扶着神算子走出了院子。
看着两抬轿子再次离去,蓝福祥和蓝秀荣以及玉儿,再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后,院子里的人都渐渐散去,终于,人去院空,仿佛时光也一下子静了下来。
安静下来的时光,就让人产生了倦意,特别是这两天的折腾,加上莲她娘的死,蓝福祥和蓝秀荣没等轿子走远,就身不由已地窜到了东屋的炕上,很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只有玉儿,努力地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坐在门槛上,看着静悄悄的院子,心里多了许多惆怅。
原本一直在树上鸣叫的几只蝉,此时也安静了下来。
除了盛夏的阳光和她头上身上的汗水,好像院子里从未发生过什么,就连院子里那口大红棺材以及刚才还躺在院子里的莲她娘,都似乎是一道飞速而去的光影,从眼前一掠而过。
听着爹娘的鼾睡声,她感觉自己的泪水正如泉水一样地流了下来。为什么会流泪呢?这两天,为了雪儿,她的泪似乎都流到干沽,而此时,她知道,这泪是为自己而流。
虽然与雪儿是一个娘所生所养的姐妹,这两天,让她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命运的天壤之别。因为雪儿深得族长的喜欢,又将要成为蓝家的大少奶奶?不,要是蓝敬昌大少爷在院子里抱着雪儿说得话还当真,那现在的雪儿,就已经是蓝家大少奶奶了。再想想自己,尽管只比雪儿大三岁,却像一个男孩子,被爹娘呼来唤去,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她去干。尽管她也知道,柱子哥常年在外,她又是姐姐,理当为爹娘承担起家里的重担。可是,她觉得爹和娘就是太偏心了。特别是娘,直到现在都没有注意到,自己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自己的胸脯两年前就隆了起来,只不过因为害羞,她硬是用一条白布将隆起的胸紧紧地缠住了。
而让她更为难过的是,为什么娘偏偏要让自己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是高是胖?自己全然不知。他是不是有病?或者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听媒婆说,这个男人的家就在山那边的张家屯,而这个所谓的张家屯,却是要翻过一座大山才能抵达到的地方。玉儿从未出过蓝狐村,更别提去过张家屯。虽然相隔一座山,却如同遥远的天那边。听说这个男人一直在外面打工,至于在哪里?谁也不清楚,就连他到底长得什么样?连媒婆都没有见过。
这样的男人,自己又何尝会去喜欢?但她也深知,在这样的世道和家庭,作为一个女儿身,她又岂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婚姻?而且她听媒婆说这个男人的爹娘,一直都是“着名”的病殃子。男人兄弟五个,却没有一个女孩,男人身为长子,他的爹娘希望通过媒人,找回一个能帮助打理家务,并能照顾好几个弟弟的女子来家做媳妇。说白了,就是找一个既能为他们家生儿育女,又能做各种家务的使唤丫环。媒人也是走遍了几个村子,才相中了玉儿,玉儿长得秀气,又贤惠温存,肯吃苦能干。
起初,她的娘也是百般地不同意,但至所以后来让她的娘动了心,并答应了媒婆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媒婆说男方家有一块传家之宝。那就是一个清白色的玉佩。媒婆说,如果玉儿答应嫁过去,这块玉佩就作为彩礼送给玉儿。所以,娘就一口答应,秋月十五与男方家订亲,然后明年开春就把玉儿嫁到张家屯去。
可玉儿却从心里不想嫁给这样的人家,天哪,为了一个真假不知的玉佩,就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葬送给那个家?那可是一个火坑啊,想想都可怕。
自己与雪儿可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姐妹,又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什么命运却如此不同?她知道,自己并非是嫉妒雪儿,她一直都拿雪儿当心肝妹子来照看,她只是看着雪儿身上穿的那一身大红丝绸衣服,联想起了自己的许多不幸,真希望有一天,能遇到一个像大少爷那样的男人,也能亲手给自己穿上这样红艳艳的衣服,就是死也心甘啊。
哼,既然这样,何必要嫁,一辈子陪在爹娘身边,照顾爹娘,不是更好吗?想到这,她站起身,将挂在门上的、以及窗户上的白布条统统给扯了下来,转身进了灶堂,一甩手扔进了炉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