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将她领进家门,给了些吃食,又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
那是她真正噩梦的开始。
后来柳烟桥再想起,又假设起种种,只觉得是命中注定,京城也有诸多绣楼作坊,她到底是没碰上,可若那时碰上了……以她的手艺,大概是要从学徒做起,做学徒也是要学费的,她大抵也是进不去的。那时也没想过实在不成能去做个丫鬟女婢,也亏是没想到,她爹当年得罪的人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怕她还没进官家地,就被捉去五马分尸了。
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啊……
她被强行配给了个男人。
那男人瘦弱,也老得很,看着有三十好几。
那些个妇人收了那人二两银子,笑呵呵地嘱咐她,说那男人是个好人,她跟着她就不会挨饿了。
是了,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不懂人世险恶。自然也不明白这“跟着”的意思。
她见妇人走,就要跟着走,毕竟在她所接受的教育里,有男女大防,有男女有别,她总是不愿跟一个陌生男人待在一个封闭房间的。
妇人甩开她,男人钳住她。她当即意识到危险,扯着喉咙直呼救命。
没用的,没人应。
……
要说畜生也是轻了,三十好几的男人强了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娃娃。
柳烟桥天也塌了。
有些东西即便父母没教,即便她不曾见过听过……
按理说,她应该去死的,毕竟,身死是小,守节是大。可她又不禁问,为什么呢?
要说性格这东西,还真就是生来的,她打小就爱说三个字——为什么。
母亲叫她要学会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她问,为什么?
父亲教她要知达理,她也问,为什么?
母亲说这样能为夫家多多分担,父亲说这样才能讨夫家喜欢。
她父母是爱她的,生了她之后也没再要个男孩,可他们又免不了世俗,定要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
柳烟桥总是柔柔的,可柔软的人倔强起来才更要命。
她曾就“女子为何要为夫家而活”这一问题将能舌战群儒的父亲问得哑口无言,单凭一个“为何”就能将夫子怼得心力交瘁。
她很听话,父母叫她学什么她便学什么,同时,她也有很强的求知欲,若一件事情得不到答案,她就会一直追问,直至自己明白。
可许多许多,她注定是无法弄明白的。
她明白偷抢不对,所以她会感到羞愧;她明白男女有别,所以总会格外注意;她明白努力学习没错,所以她弹琴跳舞写字;她明白读能使人明理,所以读,可又不明白中所言为何。她也不明白为何女子一定要如何如何,就像她现在不懂,为何做了龌龊事的是男人,羞愧的却反而是自己。
倒也说不上是意识觉醒,那时的她只是个固执的求知者,对于不明白的事想要求个结果罢了。感性的人固执起来,倒是理性得有些可怕。
她认真思考起来,什么伤痛,什么悲愤屈辱,全都抛了。
她的世界观是模糊的,因为许多事情没有人给她肯定的答案,所以她不知道有些东西是对还是错。
偷抢淫赌,是错的;强迫他人,是错的;被偷被抢,是受害者,是占理方。
可为何她被人强迫,却要她去死呢?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好没道理的话。
人若是死了,便什么也没了,若父母安在,无法尽孝,若有子女,无法抚养,为何这抓不住摸不着的名节,能比她这活生生创造价值的人更重要?
……
要说通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