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高祖当年联合士族夺权开国后,权力并非集中在他一人手中。朝堂历经几次争斗,才剥夺了士族兵权分而治之。自底层根据兵制军功提拔武将,独立于朝堂之外。而士族徒留官入仕之路,负责决策国家治理之事,成为掣肘帝皇的主要手段。
然世家数百年,族中子弟贵养娇奢,数代而才竭。虽有能干之徒,却不足以维持朝中治理之务,遂先帝大开学堂,开创儒考,遂有了如今朝堂奉行的举仕双制:世家察举人才,而寒门儒考选才。
双制施行,自然少不了激烈党争。近年士族一派虽仍为朝中主导力量,但寒门儒生也渐有了气势。
而当今朝堂两派之中最为人啧啧称奇的,便是谢珩钰。
论士族身份,他他乃是陈郡谢氏嫡出世子,其父为当朝太傅,母亲系出大族,姨母是今上先皇后,表弟是当今太子。如此身世,在士族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而论职位,他却是双制并考成了如今的大理寺少卿。
他在少年时受察举入仕,初居京兆尹下廷尉,成绩斐然。但不知为何,他在前年得了皇帝应允,匿名参加了科举,竟荣登甲榜,名噪天下。
正当世家子弟奉以为尊,认为他挫了儒生锐气时,他又奉圣上之令南巡,顶着齐郡士族的压力,连斩十余名贪官,拔起了齐郡根深多年的腐烂根源,惹得士族各家大怒。
根植数百年的士族门阀竟出了个如此怪胎,却令圣上大喜,推举着赞许其公正不阿,为世所表,才破格提拔为大理寺少卿。
如此一个以公正闻名的大人,云府一届游商,与他自然谈不上交好。
云引之本是打算让两个姑娘先行避让,自己去会客。
可苏念奴却拦住了他:“他来此是为何,我大致猜出来了。”
云引之顿了顿,突然想起了苏鼎与谢珩钰的关系匪浅。
谢珩钰出身高贵,儒生不容;斩杀士族,门阀忌惮。如今虽背靠皇帝,在朝中却是独木难支。
他唯一能结交的,便只剩下不与政事的武将。而她的父亲苏鼎,便是其中之一。
“他应当是来见我的。”苏念奴心中思绪万千。
苏念奴先祖是由庶民一路上爬而崛起的武将之后,在洛京从出身上便低了谢珩钰一层。过去她与谢珩钰曾在宫廷宴中相见多次,却从未深交。直至他位次九卿,与父亲越走越近,苏念奴也不过是在府里远远与他有过数次寒暄。但在父亲不曾出事之前,她曾在母亲那儿探听过,父亲似乎有要他们二人结亲的意思。
只是未料亲事未曾有交涉,苏家已蒙大难。
“谢珩钰既与伯父深交,应当是为你解困而来。”云引之联想到此事,不由让泅嫣快快去请人。
站在一旁的顾净言眨了眨眼:“那我呢,可要暂避?”
“无妨。”苏念奴语气温和地笑了笑,“少卿要谈之事,应当也与威远将军有关。”
既然如此,顾净言便也留了下来。
谢珩钰步入前庭时,倒也不曾想还有个姑娘。
四目相对,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有些难以移开目光。
“少卿大人。”苏念奴朝他恭敬行礼,并介绍了顾净言,“这是威远将军义妹顾姑娘。”
顾净言是个开朗的性子,见了他展颜一笑。一双水眸若清泉,眼角一点红痣如滴血般鲜艳:“谢少卿,我乃平陵军斥候统领顾净言,久仰大名。”
谢珩钰把目光缓缓从她眼角的红痣移开,神色在众人发现之前便恢复如初。平陵军斥候是威远将军义妹一事京中无人不知,却不成想是个这样俏丽的姑娘。
四人落座,此时案桌小炉水开,云引之自然地伸手煮茶,手轻轻把茶盏推至众人面前:“请。”
谢珩钰道了句谢,骨节分明的手举盏掩袖抿了一口,才抬眸看向苏念奴。
这是谢珩钰头一回如此认真地打量她。
只见她面目沉静,黛眉微舒,眸如明镜,素净苍白的脸上不见本应有的慌乱,反而在憔悴中透出一股坚韧。那日在官奴所屋外听见的嘶哑困兽之声,似是幻觉般洗去了。
谢珩钰望着眼前端庄殊静的女子,默然轻叹。
“苏姑娘应当知晓在下为何而来。”他率先开了口,接下去的话却让一旁的顾净言与云引之动作猛地一顿。“若是入府为妻,自是不可行。但若为妾,尚可一试。”
苏念奴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只垂眉饮尽了热茶,方抬眸看向他。
“为妻为妾,虽有高低,但对如今的苏姑娘来说,并无不同。”他顿了顿,“与其为妻一事苦等不得结果,不如为妾尽早脱离官奴所的禁锢。”
“大人可知此话何意?”云引之放下茶盏,眸中隐隐有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