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屿被领进正堂,婢女倒了杯热茶退下。直至落日余晖洒进堂内,滴水未碰的茶盅拉出狭长的光影,枯坐圈椅的方屿才等到要见的人。
范衍踱进来,方屿即刻起身行礼。
“宣王府主簿方屿,见过范公。”
他恭敬作揖,五官好像镶嵌在暖玉上,温润清雅。不管室内光线多么昏暗,他仍是笑着,脸色没有一丝阴沉,更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朝廷派遣出使的官员,地方本应以礼相待。他范衍一没设宴款待,二没让手下幕僚迎接,如此怠慢无礼,目中无人。方屿竟还是从容不迫,范衍心中暗暗惊诧。
他坐至上手,颔首眯眼笑:“宣王长子远道而来,衍公务繁忙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范公鞭挞宇内,功绩无量,哪能为此等小事介怀?”他的话比脸蛋更讨喜。
奔波数日,雪衣无尘,此等超然脱俗的模样,确实是大燕最尊贵的府邸培养出的贵公子。范衍心想,这气派若是个女子一定更讨喜。
他笑道:“主簿此番前来,难道是想靠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我范衍么?”
“屿前来并非游说,而是劝诫。”
“哦?”
范衍一手支颊,脚撑着椅面,鞋履轻轻打着节拍。这等粗鲁无礼,和一板一眼恪守礼节的方屿形成鲜明对比。
“说来听听。”
“范公代天子平定江南战乱,一统民心。未及弱冠建此丰功伟业,理应轻狂。可若居功自傲,无度失仪,怕不是要自讨祸事。”
“无度失仪的,怕不是你爹。”范衍笑出声,他眸光极亮,蜜色肌肤里透着股野性。
“若说天下谁人最僭越,他易伯远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他轻拍两下桌案,“你大老远跑来,就为这几句屁话?”
方屿只揪着前一句不放:“方屿之父生前曾是南郡生,作古多年,何时不敬朝廷?”
范衍抬眸看他,意识到他的话中音。
“你和宣王不睦?”
“敢问范公,若是杀父仇人掳走汝母,杀你不成却又假扮慈父,您可会与他和睦?”
方屿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提起生父的一瞬,始终扮演的温润形象终归松动了几分。
“你可真够惨的啊。”范衍戏谑道。他自幼无父无母,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同情心实在有限,更何况对方还是政敌家里养大的人。
“范公聪慧过人,屿敞开天窗说亮话。对宣王父子的恨,屿不比范公少。”
“你是来投奔我的。”范衍手搭膝头,腿仍翘在椅面上。
“所谓劝诫,实属不假,亦有投奔之意。”
宣王府的家世,范衍素有耳闻。方屿母凭子贵,仗着王妃的庇护才得以在宣王府混的个主簿的空闲职。如今而立之年碌碌无为,尚未婚配。而宣王世子易峥,早已官拜骠骑大将军,加封淮安侯,风光无量。
“人心隔肚皮,你让我如何信你?”
方屿温声笑道:“范公又不是不知道我于南郡被宣王府的人追杀。”
南郡乃是江南要冲之地,与北方隔江而临。范衍在南方何等势力,手眼通天之人,还会不知道他的举动?
更何况,方屿养的暗卫也给他通报过另有人马跟踪之事。想必,就是他范衍的部下吧。
“屿能从暗夜追杀中逃脱,全靠手下一帮训练有素的死士。”
“你在宣王府寄人篱下,哪儿来的死士?”
“回范公,屿母亲豢养着一批娘子军,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各个性情刚勇,身轻如燕。屿成年后,母亲将部分死士赐与我,如今借花献佛,赠于主公,聊表情谊。”
“娘子军?”范衍喉结一滚,来了兴致,笑弯了眼睛,“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话里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谢主公成全。”方屿跪地行礼,顺水推舟地参拜,亦给足了这人颜面。
“来都来了,投名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