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剩的两百年里,我常常花掉好几天的时间,缩在墙角,脑袋里空空的,不愿记得悲伤,也不敢想起欢乐。
“幸好在海底,否则我会堆满厚厚灰积。海水会像风一样,从门窗缝隙进来,扫过每个房间。
“两百年里,你没有来杀我,也没能想起我。我的年岁快要烧尽,我待在母妃的墓边,不饿不困记不清时日。她的魂魄和生前一样温和,她说她不怪我,让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听她的话,去了人世间,在傍晚时分感受到余热的风,坐在城边,看吃过晚饭的一家老小出来散步、看公子小姐在桥边相会、看老爷爷搀着银发老奶奶缓缓归家。
“听闻隐藏深山的寺救苦救灾,我寻了去,那里面果然有真神,但神不渡众生之苦。”
屋檐滴落的水打进廊边瓦罐,声声空灵。
暮言走遍府中,再没见到光亮指引。
人去楼空的屋里蹲着几只野猫,在深秋依偎取暖。它们有着漂亮的眸子,无争无畏地看着门前的人走过。
暮言将所得纸页整理好,卷起包上皮革,拿缎子小心扎起放进竹筒,再放入储物袋中。
她原路返回,走到进来的院墙前,看到大门还有一抹光。
她过去将纸揭下。
“每日盼着你能想起来,到最后,我又怕你想起我的时候,我不在。
“我找人算了一卦,他们说我的命格和天上的神仙相撞,我本不该存在,而我又那么想存在,因此苦难接踵而至。
“它太美好,如果没有遇到我,会更美好。谢谢你,谢谢你。”
暮言看完后,纸上出现一只玉镯。
她猜想,应该是提到过的那只,戚祥母妃赠予的玉镯。
暮言越出院墙,落地便见撑伞的裴沉岚,他还在原地。
见过别人悲苦的一生,再见身边人,暮言满足莞尔,不再问他为什么不走。
裴沉岚将伞移到她的头顶,自己解释缘由,“阿容收到回信,阿裳写了解隐蜉蛊之法。”
“真的?”暮言惊喜。
裴沉岚点头,与她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暮言走在他的伞檐下,将最后两张纸塞进竹筒,和玉镯一起重新放回储物袋。
裴沉岚看着她手中多出的东西,说:“你进去了很久。”
暮言胸口沉闷,对他苦笑,叹息一声,简单地说了个最心疼的事,“认识了一个很可怜的人,她舍不得的人死了,她背着他的尸体满世界找复活他的法子。”
两人沉默地走在雨中,脚边水花飞溅,噼啪震耳。
“阿言。”
“嗯?”
暮言停下脚,抬头看突然站住的他。
“你以后不要这样。”
暮言看着他说话时认真的双眼,不禁好笑,怎么跟孩子一样,听风就是雨,说一下路边听到的别人的事,还想到她的身上了。
她笑着,本想说她哪有舍不得的人,又觉得不好。
“应该是,我先死吧。”
暮言坦然地想,她是凡人,说先死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叹口气,又潇洒笑道:“我要是死了,万一有人背我尸体,可千万别复活我。生来既苦,何必重走一遭。”
暮言伸手去接伞外的雨,豆大的水滴砸得指尖微颤,凉意染红掌心。
裴沉岚眼中缄默,与她沿着街道缓缓归家。
慕家园林近在眼前,门外石灯的暗光在雨中晕开,夜已深,园中人都已睡去。
暮言提起裙摆,要上台阶进门,身侧传来裴沉岚踌躇的声音。
“若是,背你尸体的人,舍不得你呢。”
暮言心头一震。
“已经有人证实过,这样做,最后结局是后悔,各自放过才是正解。”
她回头轻笑,温和回答,而他垂眸不敢对视。
不应该再接着说下去了,暮言唤道:“走啦,我睡前还要沐浴呢,你得帮我打水呢。”
裴沉岚抬脚跟在她的身后,依旧没有抬起的眼眸坠满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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