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了冲淡战败带来的消沉气息,往年对生辰简而又简的贤夫人,今年的生辰宴办得隆重了许多,王室亲贵、三公九卿均在宴席之列。苏容瑾、周婷她们自成一席坐在最下,这次宴会南宫家的人也来了,可没了那个讨厌的南宫慧,大家自在了许些。

经过这次劫难,南宫硕越发器重南宫垚了,这次宴会还特意带了他来,不过很少参加宫宴的南宫垚略显局促。宴席上酒过三巡后,大家便开始随意敬酒,妘挽先是同苏容瑾、周婷她们闲聊小坐了一会儿。看到无人理会的南宫垚,妘挽想着小莹子的缘故,便步履泰然地走到南宫垚面前,南宫垚有些惊讶地起身相迎,接过一旁内侍呈上的酒,妘挽先道,“二公子别来无恙,上次本妃外出....幸有二公子出手相助,一直没有机会向二公子正式道谢,今日正好,本妃敬二公子一杯。”南宫垚亦举杯道,“不敢当,都是臣应尽的本分,多谢太子妃。”说完,两人一饮而尽。看着太子妃和南宫垚两人把酒言欢,在座众人都很是惊讶,东宫和南宫家如今该是视同水火,不应是这番和谐的画面,连一旁的南宫硕和南宫锐都是一脸愁容十分不解。

太子妃这边刚敬完酒,凤凛也顺势而来敬上了一杯,凤凛颇为客气道,“太子妃行事向来不同常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二公子海涵。”南宫垚恭敬道,“殿下客气了,太子妃为人和善,仗义执言,是我等的典范。”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一饮而尽。旁边的南宫锐此时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东宫太子身份何等尊贵,除了父亲曾与太子对饮外,连他都没喝过太子敬的酒,而初来乍到身份比自己低微的南宫垚何德何能竟喝上了太子敬的酒。这边敬完酒,凤凛便带着妘挽去给旁人敬酒了,对面座上的谢丞相,看了一眼南宫家三人各异的神色,瞬间明白了太子的用意,便赶忙拿着酒杯向南宫垚走去,虽然只是几句寒暄,但却代表了一种讯号。

果然没多久,其他人也纷纷向南宫垚敬起了酒来,南宫垚俨然成了宴会的红人。敬了几杯妘挽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回到了座位上,看着南宫垚那边络绎不绝的人流,她心里也打起了鼓来,她本意是想帮南宫垚,毕竟他在南宫家的处境一向不好,可如今看来,她这忙帮得到底对不对,她心里....也没底了。同样神色异常的还有王子嫔郑氏,她看妘挽的眼神中似乎隐含深意。看到独坐的妘挽,长钰本想借着敬酒同她说话,可还没动身,平泰侯开口道,“钰儿啊,苏小姐那儿,你当去敬一杯的。”长钰无法,只能有些不情愿道,“是,父亲。”长钰去敬了酒,便被苏容瑾她们拉着说话,脱不开身了。

宴会结束后,太子还要去布政属商议国事,妘挽便一人回东宫。走在出宫的宫道上,正好遇见同样要出宫的柴桑。柴桑见了妘挽,行了礼,妘挽道,“布政属很忙吧,先生这么晚才出宫吗?”柴桑道,“布政属总管上下政令通达,下臣时日尚浅,很多事还未上手。”妘挽道,“小莹子父亲的事情可有进展?”柴桑摇了摇头道,“吏中,下臣找到了天和五年的吏案,入仕的名单中并无钟旭的名字。”妘挽道,“没有吗,难道是钟爷爷记错了?不应该啊。”柴桑道,“不仅当年的没有,下臣前后又找了两年,还是没找到。下臣想,应该有什么事....我们遗漏了,所以下臣打算过几日去拜访几位吏的老人,看是否有别的线索。”

妘挽道,“只能如此了。眼下天气暖和起来了,有一件大事也要提上日程了,到时还要请先生帮忙。”柴桑道,“能力所及,定义不容辞。”同柴桑商定后,妘挽并未着急离开王宫,而是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了片刻,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南宫家父子三人。南宫家三人照例向妘挽行了礼,妘挽回了礼,转向南宫垚道,“二公子可否移步?”于是在众人的疑惑中,南宫垚和妘挽在一旁一言一语地说了几句。

回府的路上,南宫硕问道,“垚儿,刚刚太子妃同你说了什么?”南宫垚想了想道,“没什么,只是些琐碎小事。”南宫硕道,“太子妃虽没有太子那般的城府,但毕竟是东宫的人,还是应该小心为上。”南宫垚道,“是,父亲,儿子明白了。”回到司马府中,南宫锐没好气地同南宫垚说了几句话,便生着闷气地回了房。知道儿子受了委屈的司马夫人何氏少不了在南宫硕面前抱怨,何氏未说几句,便被南宫硕打断道,“妇人之见,如今南宫家正是用人之际,垚儿武全才,行事稳重,有他辅佐锐儿,有何不好!”何氏道,“老爷,人心难测,你怎知他是甘居人下。若你真心向着锐儿,就该事事以他为先,今日宴会上……”南宫硕不屑道,“成大事者,当有容人之量,如此小事都忍不了,将来的大风大浪如何抵挡,儿子都被你宠坏了。”说完拿上披风出了卧房。

三日后,是太学、朝会休沐的日子,妘挽特意空出了今天的时间,带着丹夏早早地出门去了,她先是来到太学约了张岚烟出来,再同她一道去了小莹子家。妘挽给张岚烟和小莹子相互介绍了一下,两人秉性相投,很快便熟络了起来。妘挽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便带着一行人上山去了。等到了草堂处,王匠人他们已经开工了,小莹子惊喜地喊道,“云姐姐,原来你说的大事是这个啊。”妘挽道,“是啊,这草堂被积雪压塌了,若不修缮妥当,孩子们可就没地方读了。眼看天就要暖和起来了,再不修整可就来不及了。”

张岚烟看了看草堂颇有感触地说道,“还是云姑娘想的周到。”妘挽笑了笑,上前几步朝正在屋顶的王匠人喊去,“王师傅,这次还要麻烦您了。”王匠人道,“这屋子破损严重,确实要好好修葺一下,姑娘不是说还有帮手吗?不会是这两位姑娘吧?”妘挽道,“自然不是,人吗,应该马上就到了。”此时身后传来声音道,“看来我们是来晚了。”

众人回头,只见柴桑和南宫垚一道而来,妘挽有些惊讶道,“你们认识?”南宫垚道,“柴先生在太学多年,自是见过的。”然后南宫垚又看了看草堂道,“这便是先生教育人之所吧。”妘挽道,“你又知道?”南宫垚笑道,“当时太学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怎会不知,先生义举,垚倍感钦佩。”柴桑笑道,“二公子谬赞了。”妘挽道,“不过有件事....我想二公子,你一定不知。这里不仅是孩子们的学习之所,也是小莹子的授业之门。”

南宫垚看向小莹子笑道,“原来....你就是在这儿学得认字啊,我还道哪位夫子如此开明肯教女娃儿读。”小莹子有些害羞地点头道,“柴先生教皆为传道授业,不分大小,亦不别男女。”南宫垚又转向柴桑拱手道,“垚多谢先生了。”柴桑道,“二公子客气了。既然人已到齐,不如咱们就开工吧。”于是南宫垚和柴桑便挽了衣袖干起活来。张岚烟对妘挽道,“那我们干些什么呢?”妘挽道,“力气活儿就让他们干吧,我们去集市上买些好吃的就行了。”说罢几个女孩子便一道去逛集市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了,太阳也快要落山了。王匠人说,“今日便到这儿吧,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一日便可完工。”南宫垚对众人道,“我明日无事,可以和小莹子一道来帮忙。”说定了明日的安排,王匠人便先回了。柴桑本也要告辞,被妘挽拦住道,“今日辛苦各位了,听说这边新开了家有宜居,颇有特色,大家同去喝一杯如何啊?”柴桑推辞道,“各位玩得开心就好,在下....就不去了吧。”一旁的岚烟听闻不免有些失望,小莹子见状,赶紧同南宫垚使了个眼色,南宫垚立马会意,对柴桑道,“先生不必拘谨,今日大家难得一聚,饮几杯也是无妨。”说完便拉着半推半就的柴桑走了,妘挽和小莹子相视一笑。

有宜居,妘挽是第一次来,可刚进入店内,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店内陈设布局不同炎国的绚丽多彩之风,装饰朴实无华,清新淡雅。几人在二楼落座后,妘挽便问了前来招呼的小二道,“你们掌柜的不是惠阳本地人吧,可有在南边待过?”小二笑道,“哎呦,客官您是行家啊,店里掌柜少时确实在黎国待过几年,因此店里可有不少黎国的名菜呢,什么八宝腊肉、粉蒸蹄髈、酒酿丸子可是应有尽有啊,几位客官,您们看要些什么?”

妘挽颇为感慨道,“我少时曾对黎国心存向往,所以听说过几道当地的美食,来一个酸汤翠鱼和八宝鸡,再上些你们的特色菜就好。”小二道,“好咧,几位客官稍等啊。”南宫垚道,“昔日黎国确实鼎盛一时,我多年前曾去过黎国,亲眼见过都城洛川的繁华。”张岚烟道,“‘洛水之畔兮,百戈齐发,川流不息兮,万户明堂’说的便是这洛川的繁盛。”小莹子道,“真好,那垚哥哥你同我们说说你的所见所闻吧。”于是南宫垚便同大家讲了他当年的洛川之行。不远处,一个跑堂的小厮时不时地朝妘挽那边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便跑上了三楼,进入了一个房间,对着坐在帘后梳妆之人说了几句话,帘后之人道,“你可看清了?”小厮道,“今日他们两人都在,属下绝不会看错。”那人笑道,“如此甚好,省了我们的功夫,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酒菜很快就布好了,酸汤翠鱼看起来很是好吃,让人忍不住动筷,吃下后一股辛辣味便布满口中,咽下去从舌头到咽喉处皆是火烧之感,除了妘挽、南宫垚之外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咳了几声,小莹子道,“咳咳,这个....鱼太...辣了,咳咳。”南宫垚赶紧递给小莹子一杯水,而后道,“黎国地处南方,雨水偏多,常年潮湿,所以人们多喜食辣食,借以排除湿气。我刚刚正想提醒诸位,但没来得及....”大家喝了几口水略略好些了。只有妘挽还是不紧不慢地吃着,张岚烟不解道,“云姑娘喜欢吃辣吗?”妘挽道,“我吗,酸甜苦辣都能接受,若是你们不能吃辣,少吃些便是。”

这时一位身着华服,神采飞扬的女子正摇曳生姿地朝妘挽几人走来,“几位客官,有菜无酒不成席,客官们难道不想尝尝本店的酒吗?”妘挽闻声抬头,正对着女子面带微笑的清秀脸庞,只一眼便呆呆愣在当场。虽然妘挽一身男装扮相,但女子一看便识破了她的女儿身,便笑得更甜了,“我是本店的掌柜窈娘,几位眼生,应是第一次来吧。这是本店的特色罗浮春,送予各位尝尝鲜儿。”众人很是开心,南宫垚道,“既如此便多谢老板娘了。”“云姐姐、云姐姐...”小莹子轻叫了几声,才让呆看着的妘挽回过神来,妘挽喃喃道,“浮生过往一春梦,好酒,好酒....”

看着帮大家斟酒的窈娘,妘挽眼中泪光闪烁,心中百转千回。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曾陪着少时的自己度过了无数的日日夜夜,每次自己打抱不平或遇到危险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她,还记得最后见到这张脸是在洛川河畔,她不顾重伤把自己送上了小船,昔日清秀的脸上布满伤痕,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船推了出去,在倒下去的前一刻还对自己不停地喊道,“向前划,向前划,别回头,别回头.....”伤心的感觉淹没了呼吸,妘挽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

此时的窈娘正在为自己斟酒,妘挽不禁说道,“老板娘很像....一位我曾经的故人。”窈娘听到立刻便笑了起来,“公子啊说笑了,我们今天啊是第一次见。不过,想见既是有缘,当做久别重逢也未尝不可啊。”妘挽听后笑着道,“好,好一句久别重逢。老板娘快人快语,来,我敬您一杯。”窈娘道,“公子真是豪爽,来,窈娘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饮罢,妘挽亦不含糊,仰面而尽。两人又喝了两杯,许是心中太过高兴,借着酒劲,妘挽起身对着满店的宾客道,“各位,本公子今日....他乡遇故知,甚是高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每桌一坛罗浮春,酒钱算我的。”满堂宾客都拍手叫好,窈娘也忙不迭地谢妘挽,招呼小厮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上酒啊。”

一时间整个有宜居热闹非凡,许是被周围的气氛带动了,大家不免多喝几杯。女子酒量不如男子,妘挽、张岚烟、小莹子三人没过多久便有了醉态,柴桑见状赶紧道,“今日已然尽兴,再喝怕是要醉了,咱们各自回吧。”南宫垚也附和着,丹夏赶忙上前去扶妘挽,谁知妘挽推开丹夏的手道,“不许走,统统不许走,我们还没喝尽兴呢,是不是,姐妹们?”张岚烟不胜酒力有些醉了,对着一旁的柴桑道,“对啊,我们还没喝...尽兴呢。每次我去找你,你总有诸多借口,如今见了,又拒人以千里之外。”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道,“你们男人啊,总有展不尽的抱负,舒不完的忧心,却从不在意身边默默付出之人,何其薄幸啊。”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柴桑赶紧拦下她的酒杯道,“岚烟,你醉了,你不能再喝了....”

小莹子此时酒劲也上来了,“岚烟姐姐说得好,男人啊都是不负责任的,我....阿爹很早就不要我了,这么多年来我和我爷爷相依为命,苦是苦点,可是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可爷爷偏偏就要给我找爹,为什么,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我是女儿家,爷爷常说‘女人家终是要嫁人的’,所以我...即便学会了祖传的医术,却还无用武之地,没有医馆会要女大夫的...没有的....”说完就要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被南宫垚及时地拦下,这时妘挽发话了,“好,既然大家都各有各的愁,今晚我们...我们就不醉不归。”说着不顾丹夏的阻拦又喝了一杯,张岚烟和小莹子硬是抢过了酒壶,又喝了起来。南宫垚见状不妙,便对丹夏道,“丹夏姑娘赶紧回府找些帮手来,这边我先应付着。”丹夏看了一眼妘挽,无法,只得回府搬救兵去了。

丹夏到东宫时,万幸太子还未回宫,便直奔月漓阁,拉上辛禾就往外跑,谁知刚出阁门,便迎面碰上刚刚回宫的太子。

此时已是深夜,有宜居中只剩下妘挽这一桌的客人,窈娘便准备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准备马车,谁知被妘挽拉着坐下,硬是要再同她喝上几杯,小莹子醉了很是闹腾,南宫垚自顾不暇,张岚烟倒是安生些,自顾自地找酒喝。妘挽看着窈娘道,“老板娘您知道吗?我呀,看见你就...特别...特别的亲切。”然后转头指了指张岚烟和小莹子道,“她们说她们惨,可你们谁都不知道,我....我比她们更惨,她们身旁至少还有亲人,我呢,我身边一个....一个亲人都没有啊。”然后抓着窈娘的胳膊道,“窈娘...窈娘你能体会那种孤独吗?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有什么话....都只能藏在心里,没有人可以倾诉,我这里....这里憋得好生难受啊。”妘挽边说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摇摇晃晃地起身踱步道,“自从嫁到炎国,我一天安心的日子都没有,没有人真正关心我,没有人问过我心里苦不苦,没有人....我好想我的阿爹、阿娘,我好想他们啊.....”

“原来你在炎国....过得这么不痛快...”楼下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妘挽的话,凤凛一脸怒色的上了二楼,紧跟其后的辛禾和丹夏赶紧上前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妘挽。

窈娘一看来人贵气不凡,不敢造次,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凤凛看了一眼席上的众人,未作理会,径直地走到妘挽面前道,“酒你也喝尽兴了,现在回府,其他的事我便既往不咎。”妘挽道,“我不回去。”凤凛有些生气道,“你说什么?你如此不服管教,以后就别想着再出府了。”妘挽不屑道,“你又想关着我,来来去去都是这招。”说完,妘挽不顾凤凛的怒气,挣开扶着自己的手,摇晃着跑向窈娘道,“窈娘,我留在这儿,你说好不好呀?”窈娘有些尴尬道,“这.....怕是多有不妥吧。”谁知妘挽竟对着窈娘撒起娇来,妘挽道,“窈娘,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的,我会跳舞,还会喝酒,能帮你赚很多、很多钱的……”听着妘挽越来越离谱的言语,凤凛终于忍无可忍了,上前一把将妘挽拉到怀中,抱起妘挽快步出了有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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