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你在战场杀过的西戎人强壮精悍。而当年那两人换做今日,你一刀即可毙命。”他轻叹了一口气,如过去丫头哭着认错时一般温声提醒道:“如今无人可随意伤害你,包括我。净言,能有机会寻觅真相,是好事。”
不像他,生来便是弃子,无父无母,无处寻根。
说着,他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你只需记着,无论如何,我永远是你兄长。”
他语气依旧很淡,在多年以前便是如此清冷,可偏偏开口的每句话皆是如此温柔。
屋外传来呼啸的北风,敲响了门扉,而他高巍的身躯如同高山,笼罩着她免受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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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赵破奴等人谈了一番后,苏念奴也算如释重负。
翌日为阿弟换药时,才静下了心思听他缓缓说起在大漠的经历。
他自平陵受袭后醒来时,人已经即将越过大漠到达另一片土地。
救他的人是吐火罗胡商队伍中的一个少女,她穿着绚丽的彩裙,还有一双时常带笑的璀璨眼眸,麦色的肌肤极具活力,与洛京的姑娘截然不同。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救了什么人,只以为他是个西戎俘虏的魏兵。机缘救下,不过是信佛积德之举。在得知他想回大魏时,甚至帮他寻了要去中原的商队,祝他平安。
苏与安并非负恩忘义之辈,在离去前,把佩刀上的一双玉坠留给了少女的父亲,当做是这段时间的救命之恩。
那是母亲为他挑选的玉坠,世上无双。也是他当时身上最值钱两的物件。他当时一心赶回大魏,却不知失了这双玉坠,他再也没有机会寻母亲再要一双。
跟着商队一路回程,行至燕勒湖南地,他终于得知了遥远洛京所发生的巨变。
他成了已死之人,他的父亲成了叛国之徒,而他的母亲与阿姐沦为了阶下囚,一个身死于菜市,一个成了官奴所贱籍罪奴。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在燕勒湖前跪了整整一夜,对着水中风沙满面却仍带稚气的脸一语不发,最终决定了折回大漠斩杀浑邪王。
他心中有了主意,便取下了自幼父亲送他的辟邪虎牙,与胡商换了水与干粮,离开了返回大魏的商队。
大漠黄沙漫天,追踪部落行踪更是不易。苏与安废了很长时间,依靠父亲教与他的知识,终于寻到了西戎浑邪王的部队。
凭借着机敏与互利的基础,他成功与浑厄邑完成了交易。以魏人之名斩杀浑邪王,助他登上王位。
之后一路躲避追杀,直到行至上朔,碰见了云引之,方借助他的商引一路无阻,提前回京。
苏念奴听他粗略提着这些,心知他定然瞒了许多艰辛,不免眼中濡泪。
“你做的很好。”她取过冻伤膏为他涂脸,仔细抹过他脸上和手上的冻疮,缓声鼓励着,“如此孤身犯境,你必定受了许多苦。”
苏与安听了却愧疚垂首,清透的眼眸满是沮丧:“是我做的不够好。因我不够好,父亲才因保护我而......还有母亲,还有你......”
苏念奴替少年抹去了眼角的泪,却不知自己也如他一样浸湿了眼眶:“奸人所害,与你何关。你能回到阿姐身边,阿姐已经很高兴了。”
接着又指了指自己从屋内搬来的籍:“在弋阳郡主出发前,你需养好身子,近来无事便读读,戒骄戒躁。去了雁北,凡事多思。”
见他乖顺应下,才领着摇雨去翻衣箱。她打算在泅嫣送来的布料中寻几块适合苏与安裁剪做手套。雁北天寒,她需尽快为阿弟收拾好行囊。
只是当她抱着料子入屋打算问他喜欢哪个样式时,却见苏与安手中捏着一张信笺,面色十分难看。
苏念奴被撞破了心事,素净的脸不由发烫,忙过去想要取走。
“阿姐,你喜欢威远将军?”苏与安僵着脸,干巴巴地问。心中百转千回,语气便变得有些咬牙切齿,棱直的身子一跃而起,面上全是怒容,“他可有轻薄你?”
信笺上指的是何人,苏与安也有过些许疑惑,但不过细想一阵便不难推断出是何人。
苏念奴盯着他尚有稚气的脸,忍了一阵,还是开口提醒道:“与安,我如今是他的妾室。况且我昨日便说过,他待我以诚,护我敬我,清白待我,何来轻薄一说?”
“你不是谁人的妾室!”苏与安暴跳如雷,并不能接受这二字自她口中说出来,“待父亲洗清冤白,你还是这洛京高贵的长平郡主。他即便是平陵郡守,大魏将军,也不能如此欺辱你!他胆敢动你,我必定亲自手刃他!”
苏念奴听着他残暴的话,细眉禁不住跳了跳,回想起此前关于陈仲元之事,不由冷了脸色:“你就打算用这样躁郁的心境前往雁北?”
苏与安神色一僵,绷着唇垂下脸:“这不一样。”
苏念奴搁下了手中的纸张,认真审视眼前的少年。
他跽坐在自己面前,双手撑直支在膝上。低垂的额发遮盖了他的眼,难以辩清神色。但苏念奴知道,他正在生气。
以往每回生气,他都是如此,倔强地一言不发,似是一头驴子。
苏念奴无声叹了口气,拉过他因紧攥拳头而被蹭走药膏的手,重新取了膏油:“你可知道,我见了你这双冻伤的手,心里是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