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静默,夕岚收起布尺看了一眼苏念奴,很是知趣地告辞。
苏念奴点头应下,顺着话去相送。
顾净言望着两人走远,直至行至门前,方见那制衣师恭敬地朝苏念奴行礼,说了句话才独自离去。
“净言?”
耳侧有人唤,她却皱着眉盯着苏念奴往回走:“那制衣师,与你似乎很相熟。”
苏念奴没料到她会说此话,却也不打算隐瞒:“她曾被父亲强卖于青楼,为求清白险死马下。我恰巧撞见救下后,为她立了女户,才入云家做了制衣师。”
三言两语把过去的事诉尽,还不忘补充道:“她与我相熟,银子之事,姑娘不必挂心。”
顾净言说这话,倒也不是挂虑银子的事。
她在西北军中是个女副将,执掌斥候营,曾跟着老人学过一些读唇之术。方才那女制衣分明与她说的是“郡主,如今您身份不同往日,万不可再强为他人出头”。
如今结合苏念奴的话看,谢珩钰或许并没有说虚话。她确实是个爱管闲事之人。
顾净言思索了一阵便不再犹豫,才把她去扶风家中所见简单道了一遍。
众人皆因此事皱了眉,却并未说话。
顾净言是个急性子,直接上前扯着苏念奴的手对赵破奴道:“兄长,此事让她来处理。”
苏念奴被她拉得趔趄了一下,与众人一样颇有些吃惊。
“我不忍让扶风如此下场,但又怕以将军府之名强压会惹来麻烦。况且扶风娘亲如此为女儿出头,若强压婆孙二人拒亲反而会让扶风家中失了和睦。”她认真地把想法解释给赵破奴,又转头真挚地问,“你会有办法处理的,是么?”
苏念奴不敢答,把目光放向了赵破奴。
屋外冬风入屋,却吹不进更多日光。赵破奴的面容大半没入暗光之中,说不上阴沉,却十分难以捉摸。
就在她正欲硬着头皮点头时,男人总算开了口:“你愿帮她?”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愿意袖手旁观。
苏念奴轻吸一口气,终是没有顾忌夕岚的劝说,答道:“愿。”
她生来多情,哪怕境地如斯也学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她尚且记得自己从西军营归府的那夜,扶风眼中真情实意地担忧与体贴。这等心意是骗不得人的。
于是她直视赵破奴漆黑的眼:“我与她也算主仆一场,能力所及,理应主持公道。”
“若没有这主仆一场呢?”赵破奴低低笑了一声,突如其来的诘问让众人发愣,不明所以。
他的笑里染了几分了然,似乎早把眼前女子看透:“既然你愿,那就由你处理。”
。
行至前厅的路上,顾净言又详细把所见所闻对苏念奴讲了一遍。
走在后方的三个男人见着两人的背影,并未上前打扰。
阿炎虽是少年,却向来话少。此次竟率先向李沐开了口:“沐哥,你觉得方才将军为何如此问她?”
二人只落后赵破奴半步,李沐睨了一眼阿炎,笑问:“你怎对此好奇起来了?”
他支吾着:“我觉着,将军此话另有深意,难不成是在怪她多事么?我怕自己猜错了,才问问你。”
话方落音,一路未曾理会他们的赵破奴停下了脚步,开口主动解答了阿炎的疑问:“哪怕不是主仆,她也会帮。”
“将军就如此断定?”阿炎顺着目光撇了苏念奴一眼,“若非净言开口,她本就不曾插话要为那女婢出头。”
“八年前,我因偷人钱财所抓,在街头被权贵奴仆杖责近死,是她救了我。”
李沐早在日前听他说过此事,并不为意:“她贵为郡主,随手救下当时还是乞儿的将军......”
“她为我挡了一鞭。”平淡地七个字,却让阿炎与李沐惊愣在当场。
他用手在胸下三寸微微比度了一下:“当时她年岁比阿炎还要小些。一鞭下去脸白了三分,却依旧护着我不曾退缩。”
赵破奴垂下眼,八年来不曾宣之于口的记忆如今仍历历在目。
那年春日的桃开的正盛,风一摇便洒落满怀。碧天绿草,满色芬芳,分明是踏青的好时节。还未脱稚气的小郡主却偏偏停下了车架,为他喝停颐气指使的高贵女人。
她年岁尚幼,面容尚未长开,却已然站在车驾上冷着一张脸,端着郡主的威仪缓步挡在他身前。
赵破奴早已被打得神智混沌,直至那一鞭落在下意识护着自己的苏念奴身上时,他才在迷糊间接住了她摔在怀里的身躯。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苏念奴的脸。
丫头被养得极好,不过一鞭便立即煞白了脸,疼得唇上都失了血色。可她却依旧不知哭喊,反而吩咐身边的下奴把自己背上了车驾,欲与那女人继续争辩。
帷幔放下前,小方窗外那一头乌黑的发与鲜活含怒的眸最终消失。她背过身,徒留一簪东珠于发上,成为透过帷幔唯一尚能辨清之物。一晃一晃地,朦胧又清晰,难以触及,又惹人心痒。
赵破奴情难自禁地往不远处看,被顾净言倚在身上的女子背影依旧笔直端庄,发上东珠坠子细细摇晃,映得一头乌发更是泽亮,一如八年前坚韧鲜活。
阿炎下意识望向苏念奴,实在难以置信赵破奴口中的丫头与她是一人:“我听洛京百姓讲,她自出生便是郡主,身份尊贵,怎会为将军做到如此地步......”
赵破奴此次不再回答,只是沉默了一瞬,低声道:“走吧,谢少卿该等急了。”
阿炎看了一样李沐,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嘴笨,无法开口。
李沐也未再说话,抿唇低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