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苏念奴信不过他们。一如当初镇国公虽与谢珩钰有深交,却依旧在此事上对他们做了隐瞒一般。否则此案不会查到今日,依旧不知其中要害。
但他们并不知,太子是真正的仁德之君。
多次示好,礼贤下士,既不施恩求报,也不施压强求,要的就是赵破奴心悦诚服。
当日在将军府中,谢珩钰也是经太子授意,需看清郡主在府中不曾受委屈,才能把陈家的线索交于赵破奴。
心有是非曲直,不欺弱小,才是太子看中与信任赵破奴的地方。尽管个中隐秘的情感,他不得而知,却也算得上是阴差阳错。
谢珩钰明白太子因苏念奴一句话而心中煎熬,亲自续茶:“威远将军既已同意,无论如何,也算得上一桩好事。”
太子却无端问道:“珩钰,镇国公死得如此冤屈,可也有孤命你结交于他的缘故?”
他心中隐隐有个推测,是否因镇国公与谢珩钰交好,才叫韩王生了谋害之心。
谢珩钰微怔,侧眸去看太子孤薄的身影。
太子是他的表弟,幼而失恃。陛下虽在太子幼年时多有厚爱,亦不再封后,却在其成长过程中与太子渐行渐远。
他们二人年幼时,也曾一同逗猫遛狗,如今年岁长了,倒也不再有片刻闲暇。反而为了身份与帝位而步步为营,惶惶不可终日。
他是心疼太子的。却不知坐在身侧的太子殿下,也一同心疼他。
“当初你转科举入仕,又斩杀齐郡腐败子弟,遭士族所弃,可曾有悔?”不待他回答,太子又问道。
“为殿下谋,无所悔。”谢珩钰浅笑着,从善如流地答道,“士族深根腐烂,已成国之大患,韩王愿意勾结,却不知其如空中阁楼,徒剩其表。韩王手段狠辣,不知仁德,才连累镇国公惨死,何罪于殿下?”
当年匿名参与科举,南巡斩杀齐郡子弟,皆是他与太子深思熟虑过的主意。
大魏自高祖始,士族封地与爵位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百年至今,士族势大,树大根深,早已如蛀虫般腐蚀大魏根基。
他虽贵为士族之子,却并不愿意看着大魏如此下去。
太子母族谢氏早在谢皇后尚在世时便有颓势,近年世家各族纷纷投于王家,已令太子心焦不已。若非占着嫡长子的地位,为人又无可挑剔之处,只怕朝堂早已逼迫皇帝易储。
故他才甘愿舍了谢氏子弟的名头,另辟蹊径,转科举入仕,以谋求新的势力助力于太子。
哪怕父亲至今不愿再见自己。但这已是他为了太子,也是为了谢家未来而行的最险的棋。
“孤只是不明白。”太子含恨道,“父皇封孤为太子,为何要任由韩王势大,屡次打压于我,放任众人皆为韩王谋。而孤呢?却还需靠你走上险路,为孤踽踽独行,陷入两难之境。”
太子知道谢珩钰的境地很困难。为父所耻,为士族所憎,为儒生所惮,却不得不周旋其中,为他结交寒门儒生,交好武生名将。
“珩钰并无悔,甚至为之庆幸。”谢珩钰拍了拍太子的肩,故作轻松地笑道,“高儒有大智,苏公好侠道,皆是大雅之人。反倒是殿下你,不能与他们畅谈一番,所失乐趣实在太多。”
太子被他所劝慰,心情倒是好了一些。只是心中郁结难解,始终愁眉不展。
谢珩钰见他如此,心中终是一叹:“殿下可还记得,太傅对我们的教诲?”
同为皇子,皇帝却奉行了两种教育方式。与韩王所受教之不同,皇帝为太子安排的太傅是重儒轻道的。
谢家当年并非不曾想过为太子换太傅,甚至在谢皇后逝后又择了一位谢氏女送入宫中,请旨皇帝把尚且年幼的太子送至她手中抚育。不料皇帝竟直接拒绝了,只宣了谢珩钰进宫做太子伴读。
太子就此独居东宫,由着宫人抚育长大。因着这样,太子心思反而更敏感一些。
谢珩钰熟知他的性情,于是迎着他的目光,徐徐答道:“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同道而行,奉身舍己于信义,不惧死生。陛下盼望殿下能奉行君子之道,中兴大魏。您不该质疑自己。”
这是谢珩钰要的人生。哪怕为世不喜,他也要坚持下去。他也会帮着太子坚持下去。
太子微怔,被他如此点明,方放下郁结,笑着叹道:“珩钰是孤的良朋,更是孤唯一的诤友。”
谢珩钰浅声笑着,并不答话。
幽灯一盏,照在屋内投出两道浅浅的影子,是兄与弟,也是君与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