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医馆开在闹市中，别看门面不大，但上下两层，穿过前堂、中屋，后边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平时有四位坐堂的大夫，其中一位是女医，看病求药的人很多，已经排到了大街上。
季晚仪乘着马车、带着丫环和好几个侍卫走到医馆门口，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堂内正宁心静气为患者把脉的徐大夫见状露出被打搅了的不悦神色。
“你们在这等着。”季晚仪忙吩咐那几个侍卫，只带着泗春和芜秋进入医馆。
徐大夫给她把了脉，说要针灸，让那位女医把季晚仪领去后院，那有专门接待女患的病室。
季晚仪让泗春和芜秋在外边守着，要独自跟女医进去。
“姑娘。”泗春和芜秋对视一眼，“至少让奴婢们中的一人服侍吧。”
季晚仪摆摆手，轻轻“嘘”一声，“里边儿地方不大，还有其他女患，你俩进去脚打脚，多挤得慌。换衣服之类的小事我自己就行。”
“是。”两个丫环低头小声答应。
季晚仪怀着紧张的情绪走进去。
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竹床上的美妇人和她身边的方嬷嬷。
她一把掀开头上的帷帽，只语未言，眼泪便夺眶而出。
“娘……”她没忘记医女还在一旁，生生克制住了涌到嘴边的呼唤。
上一次见到母亲似乎是半年之前了，谁能想她们明明都在京城，住得也不远，却偏偏咫尺天涯呢？
医女对季晚仪道：“针灸前的安神香用完了，我出去取，大约一炷香后回来。”说完她从病室的后门不引人注目地离开。
郑素心早就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三两步跑过来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晚儿，娘的心肝啊！”
“太太！”方嬷嬷同样激动难抑，但尽心地提醒道：“不可让外头的人听见！”
郑素心忙收音屏息，冷静了几分后，紧紧握着季晚仪的手牵着她到竹床上坐下，细细打量过女儿脸上身上的每一处，心痛道：“瘦了！”
季晚仪泣不成声，连连摇头，终于痛快地喊了好几声“娘亲”。
“外头是什么人？你和谁来的？”
听闻母亲问，她哽咽着回答道：“是两个丫环，对我还算尽心忠诚，只不过她们都是楼无殷的人，我不敢尽信。”
“你怎么落到了楼无殷手里？不是让你远着他吗？”郑素心急切地询问。
季晚仪苦笑，把杜家谋害她和遇到楼无殷后的事情简略地叙说了一遍。
尽管知道杜家就是个火坑，但听到女儿险些被杜家那老虔婆害死，郑素心怒火中烧，而后听到娘家嫂嫂和外甥竟然合伙卖自己的闺女，她更是气得咬牙：“他们被鬼迷了眼不成？居然对自家人下手，全然不顾亲戚的情分！”
“娘，我被迷药药倒时，听到了三舅母和表哥说话，三舅母说外祖母把郑家独门的绣技传给了我……”季晚仪一脸疑惑，她早就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竟被她知道了？”郑素心淡淡地挑了挑眉，“你虽然是外孙女，但在郑家小辈里你的天赋最出众，你外祖母都自认不如你！你手巧心细、学得快记得也快，照着实物绣，能一下子找准比例和光影明晦，就是绣那些神话传说中没见过的景、兽、人、物，都能让人觉得‘确有其实’。”
说到女儿的绣艺，郑素心一扫眉眼间的忧郁，满是骄傲和自豪。
“纵观京城各大绣坊，名气再大的绣娘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宫中绣官的技艺我也见过，勉强能跟你打个平手吧。剩下的就是名绣门第：北地齐家、粤西席家和江东、淮南的赵、杨两家，其中或许有你的佼佼者。”
季晚仪瞪圆了眼睛，原来她真这般厉害？
“——扯远了，我和你外祖母、外祖父都怕你年轻气盛、树大招风，所以不让你与其他人一起用功，只单独教导你，郑家的独门绣技确实只传给了你一个。近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鹤华朝》，可是出自你的手？”
季晚仪说是，“可惜已经被烧毁了。”
郑素心面露惋惜，但很快就正色道：“你现在名气太盛，你父兄不可能注意不到你，你要多加小心！楼无殷对你可好？他……就没提过要给你赎身？”
画舫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提过，是我不愿。”季晚仪垂下眼睫，轻声回答。
“为何？”郑素心追问：“可是因为四年前你指认他的那件事？”
“那件事我们已经说开了，他、他并不怪我……”季晚仪笨拙地撒谎，怕母亲不信，又急忙说：“楼无殷其实待我不错，我能在画舫立足、不受人为难，都是因为他的庇护。是我不想被他赎身——”
“娘，我想带你离开京城！”
季晚仪反握住母亲的手，目光灼灼：“娘，我大概能有一万多两银子，还能再攒更多，当作回苏南的路费绰绰有余。”
她早有这个打算了！
楼无殷能一句话就让她禁足半个月，就算他们之间现在有了一份契约，又能约束楼无殷多久？
那男人翻脸不认人的功夫，她早就见识到了！
所以现在她要极尽可能地利用楼无殷，待达成目的，就偷偷带着母亲离开！
“您等我安排布置一番，到时候我给您递信儿，您就像今天这般偷偷跑出来……”
“傻孩子，我不跟你父亲和离，户籍上就是季家妇，哪儿也跑不了。”郑素心温柔地为女儿挽起鬓边的碎发，听她说打听到造假户籍的地方，摇头反问：“就算能离京，回了苏南后你父亲会不知道吗？他会放过我们吗？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地生活。”
郑素心反劝季晚仪别太心急：“和离的事我自有打算，离京还需从长计议。晚儿，你中毒一事，可听徐大夫说了。”
季晚仪点头：“娘，你留在季家，是不是为了我？”
“我就你一个孩子，不为了你为谁？”郑素心说：“许多年前你父亲替一位贵人安置了一名方士在家里，那方士擅长制毒，还哄当时年幼无知的你给他试毒！后来那方士走了，你父亲走那个贵人的门路进了礼部，他今天能做礼部尚，是你用半条命换来的！”
季晚仪大吃一惊。
郑素心揪着帕子，眼神恨恨，“你父亲不肯说出那方士的下落，我刺探多年，才查出毒药的方子被你父亲抄了一份藏在府中。有了方子才能解毒，晚儿，娘必须为你把毒方子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