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闻竹声作为部门总监，管林遇雪这事儿完全是抹不开人头。 ada走后，林遇雪完全陷入单打独斗中去，ada的工作一部分分给其它同事暂代，绝大部分还是由林遇雪承担，她进步再快，面对这么大批量的工作也会遇见无数问题，何况处理这些工作本身也需要很多时间，因此她天天像小蜜蜂似的，辛勤地跨越小半个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团队所在地，尽量在自己熟识的几个人之间雨露均沾地求助，生怕惹烦了谁。 是的，不仅她本人跟团队不紧密，连座位都是。 她是新增的人头，属于他们团队的三小排位子已经坐满，于是她被安排在隔了半个办公室的市场部跟运营部交界的空位里，lil慰她等部门另一个同事休产假了，她就可以搬过来。但她好奇，等同事休完产假呢，还要还给她吗？ 林遇雪对自己的位子没有任何不满，这里地广人稀，无比清净，非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背后就是总监办公室。 面对帅哥倒不是什么坏事，但面对大老板又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简单来说她也算是痛并快乐着吧。 按理说ada离职了，她该搬过去了。但不知是她存在感太弱，还是大家已经更希望她远离组织，总之那一堆平时还算热心的同事天天路过ada空落落的位子，但没人提她可以搬过去的事，连lil没提。 于是她就这么偏安一隅地忙碌着，幸好不管大家对她到底态度如何，面对她的提问总是不吝赐教，毕竟比起分担同事的工作，总归是指导一个肯干的新人轻松点。 在进美士之前，林遇雪完全不知道物料计划是什么工作，面试的时候lil她对这个岗位有什么了解，她只好把招聘页面上的岗位职责背了一遍。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洗礼，她已经大致明白，计划就是按销售预测从工厂订购他们需要卖的货分给销售，但同时要控制不能备太多在手里，这是资源的浪费，也不能缺货，这会影响公司业务。因此他们的工作就是围绕着如何满足销售的同时最大化地降低成本。 毕竟他们的货大多远渡重洋，从欧洲的工厂飘洋过海两个月而来，这么长的时间空间跨度，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而销售更不是一板一眼按计划卖货，这只是一个预测，没人能做到百分百准确。 因此他们的工作也只是在各方间尽力斡旋。 但优点是，每个人负责什么产品，就全权负责它从头到尾的预测，订货，收货，出货，只要指标没有炸裂，几乎无人会过问太多细节，她就是这些产品的掌控者。 所以短短一个多月内，林遇雪虽然经历了手把手的□□乐到单枪匹马的兵荒马乱，但她毫不在乎，甚至已经品味出了一丝悠哉和快乐——无人问津，只需要对着系统和表格忙碌，偶尔销售打电话给她，还是求她分货。 她觉得这种自己当家作主的日子很不错。 老板和同事似乎都遗忘了她，连中午吃饭也不再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每天跟大家的唯一照面就是晨会，但晨会她也无言可发。 接触最多的同事反而是闻竹声。 他不像其它部门总监，经常不来办公室，相反他几乎每天都来，中间会出去，但总体上是早出晚归，弄得林遇雪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准时下班，直到闻竹声有一天超过下班点十分钟出来倒水，看到以往准时不见的人今天还坐在那里玩手机，他好心提醒。 “sherl班了。” 林遇雪赶紧熄灭手机，回头看到大老板正端着杯子朝她笑，这情景和这话实在不知何意，她尬笑着说：“马上马上，您也早点下班。” 闻竹声刚走，林遇雪收到了欧洲人回复的确认邮件，下单，截图发给lil关电脑下班。 等闻竹声回来，人已经走了。 他是不介意同事准时下班的，但一个新人准点走，总是会给人留下工作态度不积极的印象。她倒是不傻，在跟同事关系如此疏离的情况下，找准了一个人拼命拉近关系，而那个人，正是团队著名卡点下班老油条arrie。 arrie是申城本地人，家境富裕，这点工资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上班就是个消遣，因此lil种勤恳派看不上她，但闻竹声倒是蛮欣赏她，她做事简洁，逻辑性强，常常四两拨千斤，也不爱做表面章，实事求是，这在虚头八脑的团队里是珍稀品质。 林遇雪亲近她也是看中了她的老油条属性，既然前辈能准点下班，我也能，最好能搭上她让她每天招呼我下班，那就顺理成章多了。 等到林遇雪坐在地铁上开始回味闻竹声的话，自觉他应该没有讽刺自己的意思，才稍稍放下心来，而此时还在办公室的闻竹声收到了lil来的邮件，看了下时
间。 原来她不下班是在等总部工厂的回复。 闻竹声失笑，这人真是又直又傻，每天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准点下班也就算了，自己明明在工作，老板搭话了也不知道顺便表现，还傻乎乎说自己马上走，发了邮件也不抄送大老板邀功。 牛逼。 林遇雪也知道自己跟别人的差距，她没那么懂职场规则，但基本的人情世故，旁敲侧击邀功行赏这些她都知道，只是她不屑做。 好吧，她也知道她没资格不屑，但确实不想做这些事，也做不来。同期的grae，刚进来每天加班到九十点钟，早上在晨会上会说，“我昨晚在公司厕所吓死了，那个时候都快十点了，突然出现什么声音，又没有人，我狂奔出来。” 于是同事纷纷震惊，“什么？你十点还在公司，太拼了吧。” grae摆摆手说还好还好。 lil不用这么辛苦，以后早点下班，晚上也不安全。 grae说好的好的，谢谢老板。 清晨的会议显得有趣又祥和，简直堪称兄友弟恭，林遇雪却在旁边鸡皮疙瘩满身，她知道grae什么意思，也知道大家都知道grae什么意思，但类似的话打死她她也说不出口。 这也太司马昭之心，太矫揉造作了！ 于是她成了哪怕在邮件里也绝口不邀功的人，能不抄送老板就不抄送老板，只要自己顾好自己的事，问心无愧就足够了，何况抄送老板搞不好还会被抓到小辫子问责。 她这么没人管没人问也不管别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某一次部门开会，有人在展示某一个收集大家意见的表格时，闻竹声突然问：“sherl写吗？” 林遇雪也在疑惑，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但闻竹声这意思，是怪她偷懒了，她有点惶恐，因为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疏忽忘记了。 负责的同事jak立即说sherl概是邮件太多，忘记了，我再转发你一份。 有人解围，林遇雪感激地点头，又略显慌乱地搜自己的邮件，半天没个结果，但大家已经在过下一个议题，她也就作罢。 倒是坐在旁边的闻竹声看她一直在搜，偏了身子问她，“搜到了吗？” 她只能摇摇头，脸有些红，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邮件都用不太好，因为之前也有过搜邮件搜不出来的情况，这是检索能力的缺失。 但闻竹声没多问，话题说完，他对着投屏的同事说，“你搜一下刚刚那封邮件。” 很快大屏幕上显示出那封邮件，一周前发出，因为团队有的人不需要填，发的不是群组，而是一个个邮箱地址，一共七个人只发了六个，林遇雪就是被遗忘的那个。 jak当即向林遇雪道歉，表示自己忘记了。林遇雪倒没有沉冤得雪之感，反而更尴尬了—— 这不充分说明自己不被大家当回事儿嘛。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这么明晃晃展示出来还是挺丢脸的。她甚至已经脑补所有同事心知肚明的腹诽。 既然老板过问，lil象征性教育了一下负责人，叫他以后发邮件要谨慎，不要漏人，这是低级错误。 闻竹声也就没说什么。 本就沉闷的会议因为这个插曲气氛更糟，他们不算是严格的组，但不知怎么，气氛总是死气沉沉，偶尔的活跃也表面得让人尴尬。 一个季度刚过，团队在过截至目前的kpi，轮到她的指标时，闻竹声没有问她，反而去问lil什么原因导致了某一阶段的数据异常，怎么弥补。 他认为lil掌舵人，理应对比重不小且ada离职后风雨飘摇的这块业务烂熟于心，并且把这些前世今生的情况都讲给林遇雪听，下一次，就该是林遇雪对此回溯渊源，解决问题了。 ada是个成熟的员工，她是lil初一手招进来培养的，她的能力lil全放心，在她离职前lilada的工作了解只限于指标的大致涨跌，ada的离职对lil说无异于背叛，所以她无心跟她细细探讨旧情，只希望尽快找人接替她的工作。 后来闷不吭声的林遇雪居然工作没什么差错，她也就不急了。年底指标没那么好，到时候的理由自然是人员动荡，新旧交替导致的。 指标固然跟年终奖挂钩，但对一个超级稳定的环境来说，这一块业务做到100分和60分，对她这个地位的年终奖系数影响实在不大。 闻竹声不是过问得很细的人，但考虑到林遇雪需要学习，他便深挖了几句，结果lil另一个新分担的同事根本招架不住，不时卡壳，最后只能当场搜索或者以回去研究一下搪塞。 <
> 闻竹声不动声色，lil些慌张，她只能拿新人做话，说sherl去帮忙一起整理下，刚好学习学习，这段时间太忙了，我们都没功夫系统整理。 林遇雪说好，不过我上次听ada说呆滞的钢管是要留给核电项目用的，福市的销售李群留的，年底可以解决掉，我尽量下个季度催他出掉，这样年底呆滞料不出意外可以达标。空运费的比率升高是北区销售的急单，客户同意承担空运费，下个月会付款，除去这笔我们目前还低于taret一个点。 她简单两句话，把闻竹声的问题全都答了，而且是非常精准的回答，什么时候解决，具体数字多少。lil舒一口气，这些问题不算致命，但在老板面前卡壳是非常致命的，总算没让局势不可挽回。 闻竹声惊讶，她每天要忙那么多事情，他一直以为基础操作阶段就足够让她忙得跳脚，没想到已经对kpi了解这么深了？ 于是他紧接着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林遇雪全都回答出来了。 她丧，会的东西也不多，但不代表她笨。 与闻竹声的想当然和lil拿新人弱势当挡箭牌不同，林遇雪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必要找借口应付工作上的失误和无知，因为那是她自己的产品，自己的摊子，烂不烂的怪不到任何人身上，就跟她也从不找机会邀功一样，归根结底本该是自己负责的东西。 因此在那样孤立无援的被迫驱动下，林遇雪光速成长，所有遇到过的问题，请教过的答案，都不会再困扰她第二次，因为她都记在本子上反复查看，思考其中行事逻辑。跑报表，用系统，一窍不通的exel，工作中基本的计算、透视分析等等都不再是令人惶恐的难题。而她负责的那一摊产品，她也早已经滚瓜烂熟。 不为求老板赞赏，也不为关键时刻展示，只为心里有数，不让孤立无援的自己翻车。 这算是林遇雪第一次在团队面前大放异彩，看起来都是计划该胸有成竹的问题，但不代表人人都能如此熟悉和关注自己产品的一举一动，更何况是一个一堆事儿里摸着石头过河的新人。 大家好像都对林遇雪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开始感叹她能进来必然不是他们看到的那样无能废物，有的人或许就是在厚积薄发，等着这扬眉吐气的一击。这样的翻身方式，不比暗戳戳说自己九十点还在公司厕所高级多了。 而且还是面对大老板。 林遇雪是有点开心，这种胸有成竹、对答如流的自信工作后已经少有，在银行的时候她总是被行长追着问存款指标，拉信用卡指标，她实在无能为力。但她也不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这些问题如果问ada，她也一定全都知道，她只是做了自己的基本工作。 闻竹声点点头，不吝啬赞赏地说：“不错，对自己产品很熟。”他甚至还夸赞lil “多亏当初lil眼光。” 林遇雪对所有夸奖、表白、自我炫耀等等事情都非常免疫，听到都会起鸡皮疙瘩，彷佛更喜欢一切尽在不言中。一直在团队当隐形人的她突然受到老板夸奖，后半句还是这种明显吹捧的夸奖，只能硬提起嘴角给闻竹声一个微笑，连客气的话都不想多说。 闻竹声无所谓，他话锋一转，问lil“sherl在的dd谁？” 这个位置自ada走后就空着，虽说她基本已经出师，但以后的问题还有很多，她需要一个专业的dd领，每一个人新人都是如此过来的。 lil直没有安排人，因为大家要么在带人，要么手头工作已经很多，要么就是从没做过她的产品，经验不足。 “目前还没有，大家都比较忙，我后面再看看怎么安排，幸好sherl本可以独当一面了。” lil。 闻竹声思索一番，团队里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刚刚完成亚太的运营部门升级整合项目，目前没什么大事，于是他说，“那我先带她吧，刚好她位子离我也近。”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林遇雪本人。 ——还有比大老板亲自监督自己工作更苦的事情吗？ 而其它人虽然也觉得这事儿不好干，但毕竟是跟大老板拉近关系的绝佳机会，连带着林遇雪的地位也变相水涨船高，谁不知道只有总部的管培生空降，才会让总监当导师啊。 lil此没有异议，老板也算好心解决了她一个麻烦。她在面试时对侃侃而谈的小姑娘印象很好，谁知道看走眼，招进来变成死气沉沉样，半点没起到活跃团队氛围的作用，相比其它两个新人尤其不讨喜。 新人先学会实操，再过渡到掌控kpi，需要几个月的时间，lil点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意思，而且目前确实没人能带她。 闻竹声自己也没
想到会提出这个建议，她自己一个人也做得很好，但一想到她那不争不抢，不声不响默默做事的模样，又有点不忍。她其实是个很聪明能干的人，从她那么多工作量但几乎不加班就能看出来，她如果有专业的指导，一定会进步得飞快，就是性子还要再磨一磨。 别人懒得磨，他便来试一试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