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欠债风波已过去了两天,赵粉还是面带忧色,她依旧尽心伺候,跟魏紫姚黄的关系也大有改善,然而还是会时不时发发小呆,或是满腹心事地往窗外看一阵。

王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这事在卖产当晚赵粉就跟她交代了。身为定国公府家生奴才,谁握着赵粉的身契,谁就捏住了她的命门。虽说这身契现在已被赵守德赎了出来,但苏氏是因为他们要卖女抵债这才松口放人,若得知这身契最终会落到王徽手里,苏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王徽这事做得并不隐秘,也无法隐秘,苏氏稍微一查就能查出来。到时她能否大方准许赵家把身契交给王徽,或者说甘不甘心让赵粉从此变成王徽的人,答案显而易见。

虽然《大楚律》有明规定,已发还身契的奴仆,便不受原主人管辖,去留从心。但律法若能尽数落实,世间又怎会有种种不平?苏氏再蠢笨也是国公夫人,赵家一家都是奴籍,不过是她足下蝼蚁而已。

甚至退一万步讲,就算苏氏舍了赵粉,让她彻底变成东院的人,另一边肯定也会麻利把赵婆子的权夺了。王徽对赵婆子有救子救女之恩,苏氏只消还懂得思考,就不会再对这样一个深受她人恩惠的奴才委以重任。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徽看上的是赵粉精明的头脑,还有对农桑稼穑之事的熟稔,赵家其他人的感恩只是附带赠品,只消先把赵粉本人弄到手,其他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然而眼下王徽势弱,小事或可一争,但这种事,如果苏氏硬要蛮不讲理把赵粉的身契再买回去,王徽其实是争不过她的。

但是,穿越也有小半个月了,综合原主本人的记忆,以及自己的观察,王徽对苏氏的性格为人得出了初步结论。这个女人愚蠢鲁钝,却并无自知之明,明明手中有绝对的权力,遇事却并不喜那种一力降十会、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偏还喜欢用自己并不灵光的头脑,去迂回曲线解决问题,往往会把小事复杂化,到最后虽也能达到目的,其实大都还是因为她在府里仅次于定国公的地位,而并非因为她本人的那些所谓“计策”。

蠢人多作怪,说的就是苏氏这种。

有鉴于此,王徽心中虽然在意,但其实也并不十分着急。

更何况那日晚上,赵粉从赵家住处回来之后,已经给了她一些准信。

“过几日,我娘应该会来求见您。”她脸色怏怏,“说说我的身契之事。”

王徽点头,其实心中已有些想法,只待见了赵婆子时再面授机宜。

果不其然,这日戌时三刻,各院都已落了锁,却有个人趁了夜色遮掩,手里拿着钥匙,快步穿过各处小路,来到了东院。

“老奴叩见少夫人,少夫人大恩大德,老奴一家没齿难忘啊……”赵婆子老泪纵横,跪在东次间小房的地上,不仅自己跪着,还拉了闺女一起,两人又给王徽磕了三个响头。

王徽先受了这礼,而后亲自把赵婆子搀起来,温言道:“赵嬷嬷年纪大了,地上凉,快起来看座,赵粉,给你娘倒茶去。”

赵婆子谢过,却还不敢坐实了,只半坐在锦凳上,掏出帕子揩眼睛,抬眼看看王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来,一时又流下了泪。

王徽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番,见她穿件半旧的赭色杭绸薄袄,下面是缥青色斜纹布裤子,朴素大方也沉稳得体。

她为人不算太坏,虽是苏氏手下第一得力之人,但因平日事务繁忙,其实并未真正有空闲去害王徽什么,只是在苏氏为难少夫人之时不予理睬而已。

而今一双儿女皆为王徽所救,她慈母心肠,加之先前已经被苏氏的行径弄得心寒,对王徽就更加感激。赵守德私下里也开始偏向少夫人,只有赵大那个狼心狗肺的,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对父母妹妹还有王徽都没有丝毫的感恩之情。

“……老头子这几日便念叨着,催我一定要尽快前来给您老人家磕头,若非国公爷那边事多,他便亲自来了。”赵婆子诚恳道,说着说着却又想掉泪,“我这不成器的两个冤孽,竟、竟累得少夫人变卖了亲家太太的嫁妆……”

赵粉在旁也红了眼圈。

“本就是想要变卖了折现的田产,碰巧帮了赵粉一把而已,”王徽不在意地笑笑,只是沉声道:“只是赵嬷嬷须知,此事赵粉一丝错处都没有,错只错在赵大好赌成性,利欲熏心,单是欠下赌债还不打紧,最可恨的是竟想将自己亲妹子卖进娼寮,实在可恶。而赵总管竟就同意了此事,想来也是关心则乱,一时找不出更好的方儿了,是么?”

赵婆子赶忙为老伴辩白,“少夫人误会了,误会了,作践赵粉之事只是那孽障自己的主意,老头子是全然不知呀!他与那人牙子颇有交情,其实已为赵粉寻了好去处,是裕安伯家庶姑娘房里的二等丫鬟,虽说不比国公府,到底也是吃穿不愁,他再四处筹借一些,怎么也能凑齐了一百两,只是没料到那畜生竟然……呜呜呜……”

说着又哭起来了。

王徽就冲赵粉使个眼色,赵粉就扶住赵婆子,柔声劝慰:“娘,事情都过去了,莫要再伤心了。您不是还有事儿回少夫人么?”

“是,是,老奴不哭了,不哭了,”赵婆子赶紧擦干泪,忧心忡忡问道,“少夫人明鉴,丫头的身契在家里,只夫人白日里已问起此事,被我搪塞过去了,只怕明日还要细问,恐要扣下那身契,这可如何是好?”

王徽一笑,冲她招招手,“嬷嬷且附耳过来。”

赵婆子就把脑袋凑了过去。

王徽如此这般述说一番,赵婆子听得不住点头,到最后眼睛发亮,叹道:“妙计,妙计,少夫人真是……只是如此这般,恐怕对您不敬啊。”

王徽摇头道:“无妨,若我觉得作践了自己,也不会给你出这等计策。明日你便这般行事,应错不了。”

“是,是,老奴定不会教它出差池,您便擎好儿罢。”赵婆子笑得一张脸都皱成了菊花,看得出是真高兴。

赵粉方才没听清王徽说什么,此时眨巴着一双大眼,看看母亲又看看主子,问道:“少夫人,娘,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赵婆子就白她一眼,“你呀,要跟少夫人学的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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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第二日,仍是各院落锁的时间,赵婆子又鬼鬼祟祟来到了东院。

她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打开来拿出张叠成方块的纸,双手捧着奉给王徽。

王徽接过,打开一看,就露出了笑容,那正是赵粉的卖身契。

“从今往后,你便彻彻底底是我的人了。”她笑看赵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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