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粉犹自不敢置信,接过卖身契细细看了一遍,才惊喜道:“呀,这、这……娘,少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身契竟这般轻易就拿到了?

“少夫人神机妙算,老奴是心服口服。”赵婆子的笑容里带着真切的敬意,她扭头看王徽一眼,得到允准后,方开口解释起来。

今日一大早,按照王徽说的,赵守德就先去了世子那里,亲自向孙浩铭请罪,说是教子无方,绝对不能再让这等孽障服侍世子爷,让我把他带回家去好好管教云云。

孙浩铭本也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不过他把重点放在嫖上,且有苏氏溺爱手头不缺钱,所以从没惹出过什么大事。这回一听赵大的双手险些被废,就一阵后怕,当即就赏了他一笔钱让他走人,身边若留着这样的奴才,只怕哪天自己这个当主子的也要遭殃。

而后赵守德又去找孙敏请罪,他打小就是孙敏身边的小厮,后来一直跟在前任总管手下行走历练,一年多前,前任总管老得实在理不了事,孙敏就让他转了正,当上了大总管。他对于孙敏的重要性,可不是赵大之于孙浩铭能比的,孙敏虽也是个混世魔王,但好歹比儿子多吃了几十年的饭,没那么怕事,听说事情已经解决,就安慰了老赵几句,然后继续和刚得的清俊小倌寻欢作乐去了。

所以赵守德在府里的地位,其实一点没变。

有了自家老头子做保障,赵婆子在苏氏面前就比较有底气了。她除去首饰脂粉,穿了素净的半旧衣裳,这几日被这事折腾的脸色蜡黄,看着陡增三份凄凉,就这么哀哀切切去见了苏氏,一进门就直接跪下,嚎啕哭泣,先声夺人。

“……老奴就说,‘我一家人造了什么孽,竟接二连三摊上恶事!我儿误入歧途险些被废双手,眼看夫人恩典发还了身契,可用我闺女卖钱抵债,却——’”说到这里,赵婆子顿了顿,有些犹豫,“后来我说的,恐就有些得罪少夫人……”

王徽摸摸鼻子,“怕什么,反正是我自己出的主意。”

不过赵婆子到底还是没有直接复述那些不敬的话,只是略微描述了一下,就说自己在苏氏面前大肆哭惨,先是儿子要被砍手,然后闺女又被东院那位给救了,钱都送到门上了,又是主子赏赐,总不能不收吧?现在儿子钱是还上了,女儿也不用发卖了,但却是用“染了邪祟晦气”的钱财解决的,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倒霉事呢。

而后,再点出儿子已被撵离世子爷身边,以及赵守德在国公爷面前荣宠依旧的事,言下之意就是,我赵家该受的罚都受了,还平白和那丧门星有了牵扯,但我们当家的还是一府总管,国公爷已发话安慰了,所以夫人您若想发落我家,还是得仔细掂量掂量。

到最后再添把火,委婉地表示赵粉已经被少夫人收服了,也是晦气的人,我们当爹妈的都不打算再和她多来往了,她那张卖身契肯定也已经染了脏东西,不如一并都给了东院,日后两不相干,倒也干净。

意思就是说,就算我亲生闺女成了少夫人的人,但我赵老婆子可还是夫人您的人呀,老奴是忠仆,绝不会因为个把染了晦气的闺女就倒戈相向的。

本来还含着怒火的苏氏,被赵婆子这一通唱念做打给说懵了,她脑筋本就转得慢,心里又深深忌惮王徽身上的“邪魔鬼魅”。只要和脏东西沾了边,她就再也不愿多想,只寻思着有多远避多远,赵粉平日也不如白露几个讨她喜欢,既然赵婆子这亲娘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拦着,于是就挥挥手,准了。

这样一番功夫做下来,赵家只损失了个赵大,以及苏氏心中的一点印象分,旁的实权竟还是牢牢把握在手中,半点没丢。

王徽对这位赵嬷嬷就有点刮目相看了,虽是她想的办法,但赵婆子是执行者,能把这计策贯彻落实得如此之好,半点纰漏不出,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若非她年纪太大,又已经深深扎根在国公府,王徽还真想把她也一起招揽过来。

“如此就好,”她看着那张身契,算是放了心,“赵嬷嬷心思灵敏,口舌便给,轻易几句便化危机于无形,便是先秦——”她本想拿张仪苏秦等著名说客来类比一番,给赵婆子戴顶高帽,但又想这老婢恐怕化水平有限,估计不会知道张仪苏秦是谁,就转了口风,“只是……你在夫人身边做事,终是委屈了。”

赵婆子就想到苏氏只肯拿出十两银子的态度,再和王徽慷慨典卖嫁妆的义举一比,心中百感交集,苦笑道:“老奴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了,委屈不委屈的,只要孩子好就行。”

“娘!”赵粉眼泪汪汪叫了一声,握住她娘的手。

“你要好好伺候少夫人,少夫人是真心对你好的,娘看得出来。”赵婆子就这么嘱咐她。

“赵粉是个好的,你和赵总管的福气在后头呢,”王徽和煦一笑,转而又正色道,“只是须得严加管教赵大,他那脾性,若不好生约束,只怕日后还会闯出大祸来。”

赵婆子额上就渗出细汗,起身一礼:“老奴记下了,谨遵少夫人教诲。日后少夫人若有事,只管叫小丫头来给我传个话,老奴必竭尽所能。”

“嬷嬷言重了。”王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天色不早,嬷嬷早些回去罢。赵粉出去送送,跟你娘也说几句体己话。”

赵婆子又向王徽深深行了一礼,带着赵粉出去了。

王徽重重靠在椅背上,只觉浑身舒畅,一块大石终于放下,这回轻易履险过关,苏氏的智商帮了大忙,有了赵家这条线,日后在这府里行事可要便宜多啦。

这般想着,她就微微露了笑容,手指愉悦地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脑子里在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多时,赵粉就回来了,眼睛红红的。

“你娘走了?”王徽问。

“是。”赵粉低声说,神色有点闷,“不过……娘说以后就不能常来见我了。”

“你放心,这种日子不会太长。”王徽拍拍她手,颇为笃定,“晚上早点睡,明日开始,你便要帮我整治田地了。”

赵粉眼里就焕出一些光彩,唇边也有了笑影,轻快答道:“嗳,婢子知道啦。”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正要起身往外走,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魏紫和姚黄都在外面,正一叠声地叫嚷劝阻,还有小丫头的惊叫声,踢桌打凳砸锅摔碗的噪声。

但最刺耳的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句话拉老长,听着像是喝醉了。

“他……他娘的!叫、叫那个……那个丑八怪,那个,姓王的,给我出来!他奶奶的,你们闪开,惹恼了爷,统统拖出去打——打死!王徽,王徽,你——你赶紧给我滚出来!夫君到了都不来迎——迎接的吗!我……看我打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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