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 柳絮夹隔在空荡的空气中,从人的眼角眉梢掠过,风迷了人的视线, 飘荡起的薄纱皆被紧实覆盖在周边下人的口鼻上。
许连琅与贤嫔隔着暗卫遥遥相望,暗卫听令于帝王,在帝王的女人面前,却单单只护起了许连琅。
她额角紧了紧,伸出青葱般的手指点了点身前的暗卫, 小声示意他离开些许,“离娘娘远上一些,听说此场时疫发病者大多是壮年侍卫。”
暗卫不肯, 侧目看她, “主子有令,姑娘之事,大于天。”
暗卫口吻平平,音调都甚少起伏,却让许连琅心中一片雨霁天晴, 天光大好。
都说皇帝才是真龙天子,他却已然将她放在了比自己还要高的地步上。
许连琅从袖间扯出绢帕,绕了两圈, 踮起脚尖, 围在了身前暗卫的口鼻之上。
那暗卫哪里敢当, 当即便要躲,许连琅按住他的手臂,道:“知你君令如山, 你违背不了主子, 我却也害你因此出事, 便出此下策,你莫要躲了。”
皆是肉体凡胎,时疫在前,从未有过谁前谁后。
“你退开一些些,我与娘娘说说话,”她不急不躁,杏眼顾盼生辉,都有人找上门来了,她怎么能还躲在路介明身后,全靠他处理这些麻烦事。
她从年少起,就一直是将路介明挡在背后,揽在怀里的人,没道理,因为这次的重生和这突然的体弱而真成了菟丝。
菟丝依树而生,无后顾之忧,无前行之责,但于许连琅而言,她是完全不愿意。
更何况,这位娘娘身份也与众不同,她实在不愿意让路介明为难,在这之前,心中实在是拿捏不准在路介明心中到底是更偏袒哪一方。
但这暗卫的姿态,便也就告诉了许连琅,路介明在偏袒她,无条件的在偏袒。
这就足够了。
暗卫错开一步,给她闪出个视线,许连琅的目光短短驻足在她脸上,便就移开,她垂目敛神,微微弯了膝盖,跟贤嫔行了礼,“还是第一次见娘娘,连琅礼数不周,娘娘莫怪。”
贤嫔的那双眼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根本不理会许连琅的此番动作,只一味的沉浸于她的痛苦与时不时流露出的咒骂中。
她情绪正激愤,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许连琅便也就任由着她发泄。
午后的阳光实在是好,暖融融的笼罩在她身上,将她的发丝都染上了几分金黄。
许连琅依靠在门框上,暮春暖阳打在身上尽是暖意,一点一点的将刚刚从头到脚倾注的寒冷消散掉。
阳光太好了,许连琅的情绪被最大限度的和缓起来,尽管落入眼中的,却是这样的场景。
面前的女人披头散发,大有一副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派头。
许连琅瞧着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看她嫔妃仪度尽失,看她丑态百出,甚至于看她破口大骂。
周围集聚的人越来越多,许连琅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直到那些脏鄙的字眼一个接一个从她嘴里冒出,周围集聚的人超出所想与所控时,她慢慢站直了,拔高了声音,再一次开口了,“贤嫔娘娘,您来这一路,又有多少人因为你传染上呢?”
声音拔高了许多,但声线仍然是极其动听的,在这和风柳絮之下,像是要破开了一道光,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娘娘,既为妃嫔,又是皇子母妃,您这样的作派,罔顾皇权,不顾体统,要置皇子于何地?”
“待他日后好了,长大了,总是会因今日一遭而颇受波及,而被人诟病。因母妃的所作所为而被人调笑。”
大燕皇子最重生母,生母出事绝对会波及到孩子,路介明就是这样的例子,贤嫔此番做法,也是在一并朝着那方向去。
她陪着路介明经历过那段时间,比旁人更知道被母妃的过错波及的皇子是如何的境地,又是如何的无辜。
无错而被牵连,是实实在在的会陷入到深深的怀疑自我中去,路正是他的孩子,切莫要再承受与此相关的一分一毫了。
时疫期间,她已然确诊,又兴师动众闹出这一场,这一场下来,又来有多少人遭殃。若是朝堂之上真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路介明就是想护也无可奈何。
为君者,为帝者,牵一发千般阻。
世人皆论皇帝至高无上,掌生杀夺予大权,但谁知道,皇帝处处制肘,哪得随心所欲。
这一点别人或许不懂,但许连琅懂。
她最心疼路介明,从始至终,她最心疼路介明。
但贤嫔如今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路正奄奄一息,死亡面前,许连琅说的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名声再也限制不了她,毕竟,她或许连明天都没有了啊。
“你懂什么,正儿就要死了,我还要那劳什子名声做什么,你去看看正儿都成什么样子了啊。你这种女人,怎么懂别人的苦,别人的痛。”她流出泪来,看着眼前这个被安然妥帖保护的女人,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再从下巴处滴落,她来了这么久,歇斯底里的闹了这么久,谈及这个孩子的近况,终于是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