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醒来时,秋沁好看到一只男子的臂膀。她怔怔抬起眼睛,原来是在奔走的马车上,江听潮一直抱着她。她茫然一下,心头百感交集,忽然泪如泉涌,湿了他的衣袖。
江听潮素来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柔,叹息道:“你好生睡一睡。莫要想得太多。”
旁边锦儿插口道:“是啊,主母,主公听了此事,怕你受不了,特意赶来接你。这些天主公一直照顾你。不过,要这么一直哭,让主公怎么放心得下?”
秋沁好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我……马上就不哭了。主公放心做事就好。”勉强抹干眼泪,露出一个笑容。她毕竟是个倔强的女子,再是心仪江听潮,也不想靠病弱来换取他一夕垂怜。她就算不能得到爱情,也不需要他的怜悯。
江听潮点点头,眼中隐约有丝赞赏之意,低声道:“那你好生静养,我还有事须得南下。”秋沁好知道他是要亲自查看南朝情况,好从中取事,当下幽幽一笑:“主公,近日我看了南北交锋的战场遗迹,心头很是不安。主公呀,我们要一统江山,势必功成万骨枯。那人做的事,或者是上天对我的惩戒吧!”
她说到这里,心乱如麻,断断续续笑了起来:“报应我有什么?可主公是大英雄……魔王……他们竟然这样看你……”
锦儿闻言大惊,忙道:“主母,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冷汗流了下来。想按住秋沁好的嘴,却又不敢。江听潮眉头一皱,没有开口,眼中神情复杂之极。他微微垂目,凝视马车上的天刀流标志,神情竟有些厌恶。秋沁好觉得,也许,来回南北多次,他对民生凋蔽的情形并非毫无感觉吧?
忽然,江听潮抬起头,恢复了平静,沉声道:“丫头……你该歇歇了。”放下她的身子,吩咐众人好生把秋沁好护送回天刀流静养,带着锦儿,匆匆南下而去。
秋沁好再是心头混乱,明知江听潮这次南行凶险,如何放心得下?身子稍好,忍不住乔装改扮,挑了最好的马,带着两个亲随偷偷跟下去。如此连赶数日,渐渐追上江听潮行踪。
眼看着江听潮一袭素衣的身影就在前方,秋沁好忽然模糊了视线,一阵哽咽,竟不能言语!
江听潮听到身后异动,霍然回头,喝道:“谁?”一下子看到秋沁好,他一扬眉,沉默了,眼中万千星辉闪烁。秋沁好迟疑一下,纵马冲了上去,叫道:“主公!”心急之下,险些跌下马来。
江听潮一把扶住她,缓缓道:“你为何来了。”秋沁好知道这次违令而出,已犯大忌,却难以自己,低声道:“我……担心主公,只想来看看——”
她眼中光影闪烁,当真是灿若星辰,却又带着薄薄一层水汽。江听潮沉默地看她了一会,忽然双臂一张,把她抱在怀中。秋沁好耳边轰地一声,只觉全身的血都要涌到脸上、烧起来了。
长天高远,烈日辉煌,秋沁好有些晕眩,忍不住低呼一声:“听潮!”闻到他身上隐约的汗气和血腥味,都觉得亲切异常。
纵然他一句情意绵绵的话也没说,有了这个拥抱,那也够了。这个时候,秋沁好忽然觉得,或者自己还是幸福的,以前只是没发现而已。
赵风虎随行江听潮,低声道:“主公,要不要属下派人送夫人回去?”
江听潮沉默一会,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南下。”秋沁好松一口气,心头悲喜交集,竟是痴了。
如此走得两日,已过高峻险恶的北天关地界,进入大片浅丘。江听潮一路默默查看山河地理,却甚少开口。
这日走到半路,他忽然勒马,沉声道:“朋友跟踪我等数日,有何见教?”这句话虽说得平和,却中气绵绵密密,远远传了出去,就如万壑郁雷,沉沉炸开,引得木叶激飞、尘土四扬!
秋沁好毫无武功,抵受不住,险些掉下马来!却被江听潮一手揽回,护在怀中。她从未见他神情如此凝重,不禁心下一凛!江听潮向来俊逸儒雅,这一面无表情,就有些说不出的深沉冷酷之感,似乎是遇到了平生罕见的劲敌!
天刀流随行徒众见状,知道不对,一声刀响之下,齐刷刷亮出兵器!这是赵风虎用心训练的天刀起手势,讲究一个快准狠,众刀齐出之下,果然气势如龙!
却听一人悠然道:“好一个天刀之主。”势若龙吟虎啸。这人话音初起,尚在半里之外,每说一字就近得一分,来势好不迅疾,如一道青色电光飞来,却是个脸带青铜面具的青衣客,身形挺拔修长,整个人散发出无坚不摧的凌厉剑气。
秋沁好心头一凛,知道这人只怕极难对付。天刀流随从虽训练有素,看到来人声势,也微见**,显然心中震惊!
江听潮却是神色不动,缓缓道:“我敬阁下是个人物,不想派人刺探你的身份。如果方便,就请阁下见告!”那人拱手一礼,缓缓道:“在下姓名不足挂齿。特意来此,请天刀主人打道回府,不做南下之想。南朝虽好,不是阁下放马之地!”
他口气虽淡,一字字斩钉截铁般吐出,说到“南朝虽好,不是阁下放马之地!”时候,更见峻厉,只激得群山呼应,当真有如金铁轰响,威势骇人!顿时天刀流徒众群情耸动!
江听潮眼中陡然闪过一溜火星:“我若不应战,未免天下耻笑天刀流无人。我们不妨放手一搏,如阁下能胜过我的天刀,江听潮自当从命。”
秋沁好心下又急又愁,她深知江听潮武功超凡绝伦,却也知道他常年抱病,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遇到这威凛异常的南朝怪客,只怕大有凶险!
那人朗然一笑,拱手道:“好,能和天刀主人对阵,实为平生幸事。”江听潮仰天一笑,跳下马,喝道:“天刀门下,全部后退十丈,留出地方!”
众人轰然响应,喝退坐骑,刷刷刷雪亮刀光一过,砍倒大量树木,迅速拖开,再整齐后撤,场地一下子空旷起来!
一闪手间,青衣人已长剑在手,傲然独立,气势如龙,剑光在残阳下闪耀生辉。江听潮长身玉立,神情沉凝。秋沁好看着,忽然想起当年绝岭之战。也是这样杀气升腾的野外,崩云裂日般的强劲对手。唯一的不同,只是江听潮自己。天刀威震天下,英雄却已渐沉疾消磨。他能不能度过今日之战?
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响,免得令他分心,心里却急跳如鼓!
野地里天风萧杀如刀!日色微黯,青衣人忽然一声呼喝,手腕一扬,陡然出剑,刹那间万点星光闪动,竟分不出剑势!这一招大江奔流,果然凌厉风发!
江听潮微哼一声,手中竟然劈出一道凌厉绝伦的强猛刀气,从天而降!刹那间,风柱旋转,所过之处土石崩捶,草木齑粉!刀气还未砍到,刚猛之力已经抢先迫出!
青衣人见他刀势如此威猛,知道不能硬接,侧身急避,顺势反挑一剑!“轰!”这一剑所及,正正迎上刀气,劲力交加之下,忽然传出一声大震!江听潮招数急变,架开剑势,一股刀气星驰电闪般劈出。青衣人又是一剑,正正迎上刀气,劲力交加之下,有如雷霆咆哮!
江听潮的刀气纯粹发自手上,变幻不测,防范起来加倍困难。而且圆转如意、远近无不笼罩,刀势如雷霆震怒,是以有天刀之说。这两声交击发出的金铁狂鸣,快得几乎是同时传出,江听潮出手之快,简直难以想象,青衣人要不是应变灵活,早就做了他刀下亡魂!天刀流随从见他迫得青衣人连退数步,都欢呼起来!秋沁好却已额角见汗,她对江听潮熟悉之极,看到他面色白得透明,自然知道他已拼出全力,就算不伤,事后也会大病!
电光石火间,二人已互拆数招!秋沁好暗暗惊心,知道江听潮遇到了平生罕见的高手!想不到南朝还有这等人物!却见江听潮深吸一口气,纵身再上!二人再对一招,依然不见高下。
激斗中青衣人一声长啸,忽然剑光暴涨,却运上了十成内力。他人剑合一,如一道青色电光般,在江听潮身边游走不定,剑势若苍龙咆哮,轰轰作响,果然威势煊赫。功力稍差的人都听得心下烦恶之极,险些握不住刀,都忍不住掩住耳朵。秋沁好更是差点跌倒在地,幸被左清风一把扶住!
江听潮冷笑道:“这招中看不中用!”身子忽然一折,不断弯成绝难想象的弧度,每次都堪堪避过剑势!青衣人低叱一声,剑光一展,霍然满场雪光刺目!
江听潮大笑不绝,脚下不停。两人罡气交迫之下,他每走一步,地面就是一震,发出沉闷的声音。地上的落叶也被激得纷飞而起,就如一场惨烈的红雪,四下激扬。青衣人连变数招,竟然也奈何他不得。
秋沁好心下一动:“这人快剑厉害,所以主公故意用身法拖他!嗯,这么多年,他可是第一个逼得主公不能保持进攻的强手!”想到这里,不寒而栗,紧紧盯着场中。
青衣人一轮快剑之下,内力损耗极巨,头上冒出腾腾热气。天刀流中人看得心喜,都道主人快要取胜了。秋沁好见江听潮面若寒冰,心头却越来越害怕,知道他也拼到了紧要关头!
激斗中,青衣人沉声喝道:“好身手!再吃我一剑!”剑势一起,居然连人带剑,快若一道惊虹,飞速杀向江听潮!
江听潮一声清啸,堪堪待青衣人逼近,忽然身子如纸人般仰天平平躺倒。青衣人不料他忽出怪招,剑势已老,收招不及!江听潮无声无息一刀横劈,取他双足,这一招竟是快若星驰电闪!
青衣人百忙中剑势一改,劈在一颗树桩上,剑虽卡住,人却弃剑借力直冲,躲过一劫!江听潮如何肯舍,飞纵而起,手上白气隐然,无形无色的天刀,到他手中似成实质!一刀之下,大有惊神斩鬼之威!
不料青衣人一个跟斗,身形一折,居然贴着江听潮的刀气平平直飞出去。江听潮低喝:“躲得好!”忽然变招,改劈为削。青衣人半空中余势已尽,眼看就是开膛破肚的横祸,天刀流中人一下子喝彩如雷!
采声未竭,青衣人忽然出掌,手中青朦朦剑气一闪,顿时一声金铁厉响!他一借力,堪堪挪开数尺,正好避过这一刀,嗤地一声轻响,却是青衣人一副衣摆被江听潮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