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的所有称呼里,我最喜欢‘Her’。”
埃琳娜金色的眼睛与金色的月亮交相辉映。
英雄之心被两处迷人之景反复牵扯,忽而上天,倏尔下地,跳动频率之高、幅度之大、心潮之澎湃,令他难以自持。
也许是他想错了。
也许是他冲动了。
他垂下头,温柔地凝视她,握住她一只手,在她手心里写下两个片假名,纠正道:
“ヒ、ロ,Hi-r。”
不是绿川唯,也不是苏格兰,而是Hir。
诸伏景光的“景”。
他交付了他的真名。
埃琳娜缓慢眨眼。
埃琳娜瞪圆了眼睛,瞳孔地震。
埃琳娜鲤鱼打挺坐起来,捧着他的脸和他面对面,额头与他相贴。
荒野的风,裹着细沙,敲在车身上,细碎的窸窣声从未断绝。
四野茫茫,一片漆黑,手电筒的人造光源外,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
“在日本的神话里,对‘彼世之物’,交出自己的名字,就会被带到另一个世界,从现世这边消失。我们的民俗管这种失踪叫‘神隐’。”
这个男人没发烧。而且说话还很有条理。
夜幕中金瞳粲然生辉的女巫重新躺回他的腿上,盖好毛毯,决定听他讲完她不怎么了解的日本神话。
“埃琳娜,可以抱抱你么?”
他却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埃琳娜想,他索求的肢体接触、肌肤相贴,欲念意味很淡,更多的是她曾经要求过但这个笨蛋没get到的“情感支持”,想要汲取温暖,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保驾护航。
“被叫破”和“主动告知”是两码事。
风大天冷,她确实觉得温度有点低,蜷起来侧向用力,旋身坐进他怀里,安静地容许他紧密相拥。
璀璨的天河倒悬,大地翻涌着浓重的漆黑,风裹挟着细沙逡巡扫荡,略有酒意的青年男性向他心仪的女郎喁喁细语:
“绿川唯,29岁。奈良县樱井市人,木材商人的独生子。家业在金融危机中破产,父亲自杀,母亲笃信一个名义上是‘社团’的胁教,倾尽家产捐献供奉。”*
「诸伏景光,2岁。祖籍长野,户籍东京,教师家庭的次子。双亲俱无,长兄健在,现为长野县警。」
“学习能力普通,再怎么努力生活也没有起色,混在一群社会底层的渣滓中勉强度日,而堕落是一条单行路,下去了就回不来。与人因琐事争执,激情杀人,慌乱地处理现场时,目击者是组织的干部。”
「学生时代成绩优良,原本的工作收入稳定,现在的工作似乎是高风险高收益,同时脑袋系在腰带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卧底暴露、卷入黑吃黑斗争、堕入黑暗、侥幸活到组织覆灭后遭遇清算,都有可能发生。」
“从一个泥潭跳槽到另一个沼泽,说不好我的处境是不是有在变好,但总算没有在变坏。我从没想到会遇到你这样的人,超出了既往的所有常识与认知,以后也不会再遇到另一个。”
「组织一定会覆灭,无论那时是否还有我。我们不会再让这样的阴霾笼罩在国民头上。我等公安警察势必拔除这一扎根在国土之中的毒瘤。」
“今晚的夜色确实美丽,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坐下来什么都不做,只为了欣赏星辰了。”
「重重心事覆压,眼中影翳蒙蔽视野,长久低头监看脚下的深渊,不见景色之美。如果没有你,不知我还会错过多久。」
“再往我怀里靠紧一些,别着凉。你的眼光总是那么好。”
「好想牵着你的手,一起无忧无虑地沿着银河漫步。好想带着你去看日本第一的阿智村星空,它不如北非沙漠寂静辽阔,可我的家在那边,在长野。」
“——请陪我多看一会儿吧。”
「没有未来、无法承诺、不可结缘、连姓名年龄都是谎言的我,背负着比“我想要”重要得多得多的责任,除了一往无前,别无他路。任何动摇和软弱,都是对自己的信念的背叛。」
“埃琳娜。”
「埃琳娜埃琳娜埃琳娜——」
「我的女巫。我的迷雾。我的梦境引导者。」
「请阻止我。请拒绝我。请把我推出你的未来。请让我停下来不再喜欢你。」
“绿川唯”的真言,与“诸伏景光”的虚语,在撒哈拉夜晚晴空的月下交错。
幽蓝色猫眼倒映着整条银河的星光,热烈真诚的情感在满溢而出的边界强行收缩,他看着她的时候,眸光晶明,炳若日月。
埃琳娜没有读心术。她能听到的,只有绿川唯说出口的话。能看到的,只有夜色中,篝火与月华照亮不了所有细节的诸伏景光的脸。
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叹了口气,亲亲他的面颊。
胡须摩擦着她的脸,有些疼,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抬手揉搓他的短髭,琢磨要不要薅下来两根作为报复。
她心中默念,现在这种程度恰到好处。
如果她更喜欢他一些,肯定会对他提出要求:比如胡子,比如烟,比如他偶尔会吵到她的眼睛的糟糕穿搭。
现在不会。
她还没喜欢他到加入他那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