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山酒吧。 这里是之前在警队时他们一群人经常在一起聚会的地方。离开警队以后,钟原便极少再出现在这里,倒不仅仅是怕触景伤情;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觉自己越发的不喜欢这种嘈杂拥挤的环境。 用许菱的话说,就是老了。 钟原撇撇嘴:哈,居然开到这里来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许菱的电话。 “怎么了,大忙人?”电话那头,许菱调侃着,“这个点给我打电话,真是难得!” 进元盏之后,钟原确实比以前忙碌了许多,再加上许菱手里的案子,二人的确有好久没聚聚了。 “少废话——能不能出来喝两杯?”钟原眼望着陆续走进酒吧的人流,笑着问道。 “喝两杯?和谁呀?” “我!”钟原斩钉截铁道,“延山这里,快着点。”说完便挂了电话,停好车,拎着外套走了进去。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 舞曲,酒气,还有舞池中风姿绰约的男男女女;这样的气氛,让钟原觉得回忆只是昨天一般的清晰:警局一大帮子人起着哄来这里,美其名曰“聚会”,却因着工作性质,只喝汽水和果汁。 钟原点了一杯威士忌,在吧台前坐下,半张脸埋在衣领中;他不时地扭头看看舞池中放肆扭动身体的男女:在七彩的炫光灯急速旋转闪烁中,像尽情飞舞着的彩翅蝶。 他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呛得头有些微微的晕眩;许菱还没来,他便索性又点了一杯。 这一次,他只是将那钻面似的酒杯拿在手里,呆呆地出神,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哥,一个人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介不介意我坐下?”倒像是用底气喊出的两句话——周围的环境,实在太吵。 钟原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他慢慢回头,目光越过半立起的风衣领隐约看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黑色的蕾丝手套将整只手裹住,那五指便被修饰得更显得修长好看。 钟原刚刚进入浅醉状态,沿着那只手伸来的方向,抬眼朝它的主人——方才同自己说话的那个女子——的方向望过去,恍惚间,只朦胧地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他甩甩头,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想再看得清楚一点,没想到那女子却飞快地掣回了手,迅速消失在面前的舞池中,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傻傻地盯着那个“空荡荡”的方位,回味着刚刚轻轻伏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真实又模糊,越细品越觉得像梦境,可是,明明又感到了那么熟悉的感觉!莫非……是自己喝多了? 等他再定睛看时,却见许菱已经正朝自己走来。 “嘿!嘿!看啥呢?”许菱拍着钟原的肩膀,边在他身旁坐下边循着他的视线朝舞池中看去。“这里面的这些,该不会有你的菜吧?你这是又年轻回来了啊!”许菱目光扫了一眼面前躁动的人群,又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钟原这边,见他仍旧傻盯着一个方向,忍不住调侃道。 钟原许久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可能认错人了,”他转身将身体坐正,右手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抬手,猛地将一整杯威士忌再次倒进了嘴里,示意服务生倒酒的同时又转脸看向许菱,一脸的云淡风轻,“你怎么来的?” “你说呢?来酒吧总不见得开车吧,总得送你回去不是?”许菱回答着;又见钟原这般凶猛地灌酒,急忙伸手夺下他手中的酒杯, “哎哎哎,干嘛呢这是?你这么个喝法,这大半夜的,想让我扛你回去哇!” “放心,我清醒着呢。”钟原苦笑着说着;半晌,又突然沉下了语气:“听冯域说陈安去世了。” “对。伤者陈安不治身亡,案件已经转入刑事科。” “有进展吗?” 许菱急忙补充:“昨天有个女大学生来自首,目前还在取证阶段。” 钟原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的双眼空洞地朝酒吧一角的包间里望着,满脸的心事重重:好像他和那之间的距离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几米,竟是隔了好几千米的样子。 那个房间,许菱也认识:那是之前钟原还在警队时大伙经常聚会的地方,闲时小聚也好,庆功犒赏也好,不大的房间里,承载着那个有血有肉的钟原的整个青春。 巧的是,今晚那里面居然是空的。 他的视线散落在许菱眼中的全是怨艾,终于让他意识到必须带钟原离开这里,才能阻止他继续想起那些往事:“你车停哪儿了?不早了,先回去吧……” 一切都是徒劳,眼下自己能帮钟原的,怕也只有逃避了。 “怎么,真怕我喝醉?”钟原一眼便看出了许菱的心思,毕竟相识十多年了,彼此之

间的默契也算得上炉火纯青了;他丝毫不避忌在许菱面前露出自己柔软的那一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自顾自地又要了一杯酒。 “你自己看看,几点了?别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在他的手端起酒杯之前,许菱抢先掰过钟原的手腕,将表盘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又趁这个机会把酒杯推到一旁。 钟原确实不适合喝酒,今天尤其不适合;且不说他酒量如何,这样子的借酒浇愁,只怕也是会更容易醉的吧。 钟原皱着眉头——时针确实已经指向了九点;他掏出车钥匙滑动着砸在吧台上:“给,后门!”说完起身,晃晃荡荡地朝后门走去。 许菱长舒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到家的时候,钟原的酒劲已经醒的差不多了:酒量本就不差,又开着车窗生生让凉风吹了一路,现在身体里除了伤感,酒意全无。 冲了个澡,迦同还没回来,他便回了房间,边看件边等。 今天的确是个特别的日子:迦同的生日,同样的,也就是迦异的生忌。 自从那场意外之后,这个日子就变得凄凉起来,迦同也再没有开开心心地过过生日;钟原却每年都会为自己心爱的妹妹准备一份礼物,悄悄地说上一声“生日快乐”。 迦同这孩子天生叛逆,又从小被全家宠惯坏了,脾气秉性也是如公主一般,父亲过世之后更是再也没有什么能威慑住她让她能稍微听话一点的了。 时针慢慢地游过了十一点,楼下才传来乒乒乓乓开门的声音。 随后便是匡嫂的声音:“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见迦同的脚步踉踉跄跄,她快步上前,“小心点小心点,先生估计已经睡下了,仔细吵醒了他。” 钟原闻声下楼,见匡嫂正用半抱的姿势双手搀着已经醉成一摊烂泥的迦同,有些手足无措。 再看早就不省人事的迦同,脚步缠绵,一身酒气,小脸红得就像刚落了果的山楂。 钟原快步上前伸手从匡嫂手中接过迦同,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又转脸对匡嫂说:“我来吧,已经很晚了——您先去休息,夜里冷,别着凉了。” 匡嫂应着,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回了房间。 钟原将迦同小心地抱回房间,看着躺在床上酣酣地睡着的妹妹,心想这丫头一定是和自己的同学朋友庆祝生日去了,心里觉得既生气又心疼:大概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虽然性别不同,迦同与迦异之间感情也十分的好,因此每年的今天,她自然也更加伤心。 他拧了把毛巾给她简单擦了下脸,又细心的扯过被子为她盖好,转身回房间拿了个粉红色的小礼物盒放着她床边的桌上,方才离开。 钟原总是一早来公司,像习惯了每天早起的鸟儿,十分享受那股被露水浸湿的、绿油油的叶子散发的香气一般。 这些年来,他早就学会了用忙碌的工作来彻底麻痹自己,好让自己腾不出时间来胡思乱想。用辛呈的话讲:钟原是被关在了一间叫余知予的房间,无法脱身;钟原笑笑:即使房间房门大开,他也不想出来。 清晨的阳光数着楼层一层一层地弥漫着,透过空明的玻璃将一大片金黄直洒进办公室;曚昽的朝阳,满满地散发着希望的味道。 昨晚的酒精作用似乎还有些残留,钟原感到有些微微的头痛;他抬手揉了几下太阳穴,闭着眼睛缓了一小会儿才在桌前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件。 桌上厚厚的件中写满关于当年那个项目的一切,其中一大部分是父亲亲自做的,就连名字,父亲都为它取好了——金展元。 钟原不解其意,也不明白当年父亲为何始终放不下这个项目,甚至在临终前口中也仍旧喃喃着这个名字,叮嘱自己一定要完成。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件一角署的旧日期:正是他脱下警服的那一年。 钟原又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颈间那道长长的、嶙峋的疤痕:它始终固执地刻在那里;妄言消失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甚至连形状都未曾变过丝毫。 若非禁不由心,他断不会伸手去碰那条仿佛始终没有办法彻底愈合的伤口;他总是不经意间在隐躲,在逃避,好比右手手背上的那条一样清晰的疤痕,不是逼着自己硬是将手表戴在了右手吗? 如果不是前几天许菱提到的那件事,钟原甚至从未想过,“十苓夫人”这个名字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也更加不会想到,这一次,她会给他带来再一次撕心裂肺的失去。 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起,震动着在桌面上转了好几个圈,钟原才回过神来;屏幕显示来电:方块儿。 是许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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