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的时间太长,累了,歇了眼泪,坐在一棵老树下喘粗气。
树皮粗糙而古旧,挺立在拐角的大树撑开如一把饱满的伞,她觉得这里十分熟悉。
转身,树上有高高低低的刻痕,阮宁比了比,眼泪揉掉,竟然酸涩难忍,哽了哽。
这是大哥为比较她和阮致的身高所刻,从三岁到十三岁,阮致一直比她高一个脑门,她总说,我再努力一下,就比你高啦,二哥。可是一个不留神,到了如今,他却把距离拉大了,高了她一个头颅,一个可以俯视的距离。
大哥曾问他们:“你们和小树一起长大,小树长高了,疤痕会不会长高?”
她和阮致异口同声说会,可是答案是不会。
疤痕只会变深,不会长高。它永远停留在受伤的那一天,我们牵着手,都还稚嫩的年纪。黄口小儿,天真无邪。
阮宁回过头,把脸颊贴在树皮上,紧紧地抱着它,她的掌心是滚烫的,可是树皮却刺得这点滚烫变得冰凉。
身后有人静静走过,他笑着说:“妞妞,你回来啦。你喝醉了酒,ria带你休息,怎么这么久?”
阮宁回头,看着清晰英俊的那张面庞。这是一个暖洋洋的少年,也是一个极端冷漠残酷的人。他什么都不在意,却什么都不愿意失去。
她说:“二哥,我的答案合不合你胃口?”
阮致一愣,随后却笑了:“合。”
他抚摸她的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道:“真是个可心的小妹妹,知道自己错在攀附阮家,出现在爷爷面前。可是你的答案于我,却只能得到六十分。”
阮宁问:“为什么?”
阮致笑了:“因为你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他的这个小妹妹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明明每一次与阮家人的相见他都没有任何异议,偏偏这一次触怒了阮致。是谁的出现改变了阮致?
阮宁却陡然想起那个突然归家的男人,怔怔地看着他,直到阮致把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点点头,嘘了一声。
这是兄妹二人的秘密。
阮宁眼睛直视于他:“我如果猜不对,你真的会一直让ria囚禁我吗?”
阮致唇角含笑,眉眼带着戾气:“那我就直接宰了你算了,既然已经这么蠢。这次可没有上次那么简单了,啊呀,我忘了你已经失忆了,打嘴打嘴,好妹妹,以后可离我远点啊,下次我再见你,虽心中欢喜,但也有厌恶,我是这样矛盾的人,可不保准做出点什么。”
他咬着“失忆”两个字,眼睛里满是戏弄人间的淘气。
阮宁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你不厌恶我,你只是惧怕我,二哥。”
“对,你说得对。我不怕你还该怕谁?”阮致的眉毛一瞬间拧了起来,唇角抿着冷笑,再也不是方才满不在乎的模样。
阮宁转身,挥挥手,很疲惫地开口:“我不会再回来了,放心。爷爷如若哪天想起我,就说我缺钱,让他多给我打几次钱,他老人家想必便不再惦念我,只当一门穷亲戚了。你若是薛宝钗,想必也只在老祖宗面前忌惮林黛玉,不会猜忌刘姥姥吧。这么着够了。”
阮致靠着树,闭上眼,开口道:“平时嘻嘻哈哈,大家俱是不露底牌,幸亏你识时务,没全信这些虚情假意,既然死不了,便好好活着,妞妞。琢磨你,我心累。”
阮宁吐了口气,渐渐远去:“爸爸志向做个农夫,晒着太阳,扛着锄头,喝一碗苦茶吃一碗白菜,风过时得自在;叔叔志向做大官,当巨贾冠盖京华光宗耀祖,让爷爷另眼相待。我替我爸爸完成他的志向,你便为你爸爸完成他的志向。我虽活得好好的,但怎知你便觉得我活得好?”
阮宁回到了学校,并没有再和爷爷、大哥联系过,阮致既然敢这么做,想必一切都已隐瞒好。
学校并未开学,阮宁便去了出租屋内。再过一个月,就要退租了。
进学校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挎着篮子卖玫瑰花,再过两日就是情人节了,阮宁便买了一枝。一枝卖五块,听说到了情人节,要卖二十块的,阮宁心道,那我先养着,到了情人节,赚十五块。
她挑了一朵带露的,只觉得娇美可爱,是一篮子里最美的那一朵,走到校园里,又听了熟悉的自行车铃声和男孩子打篮球的声音,心渐渐安定宁谧下来。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她觉得有些虚脱,连走路都勉强。
到了公寓,关上门,腿一瘫,阮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彻底地黑了,她如同被猫挠了一下,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直到满室暖光,才擦掉额上的薄汗,倒了一杯热水。
她打开电视,正在播《新闻联播》。阮宁从没有这么开心地看过《新闻联播》,西部人民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地和国家领导人握手,电视上这样熙攘晃动的人影都能带给她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