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是别人的,可是温暖能传染。
厨房有几根年前做饭余下的火腿肠,阮宁蹲在灯下的光圈中,咬了一口又一口。
吃完之后,她就蹲在光里,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她说:“妈妈,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样的工作、过什么样的人生了。”
阮妈妈察觉到女儿声音中情绪不稳。她有些担心,可又不敢细问。她轻柔问她:“什么样的?”
阮宁说:“我想找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忙也不闲,足以兼顾家庭,嫁一个责任心很强、身体很健康的普通人,然后组成一个家,家里有个一直不会离开的爸爸和一个爱着爸爸的妈妈。”
阮妈妈有点狼狈:“妞妞,你是在怪我吗?”
阮宁说:“妈妈,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和方式。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当别人没法给我的时候,我只能自己给自己啊。”
她累极了,而后把右侧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沉沉睡去。
睡梦中,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的,像老奶奶,也像爸爸。她把脸朝那双手的方向轻轻凑了过去。
她睡得安心极了,一觉醒来,俞迟坐在她的身旁,占了一块床角,闭目小憩。
阮宁憋了尿,踩着拖鞋上完厕所,刚悄声摸回来,俞迟就醒了。阮宁局促地搓了搓手,说着早上好啊,林……俞迟。
俞迟却把她一整个抱进了怀里,阮宁险些栽倒,为了平衡,跪坐在了少年的腿上。
他抱着她,像笨拙的没有玩过布娃娃的小男孩初次抱着自己的玩具,既想蹂躏又忍住屈起的指节,轻柔地拍了拍她:“睡饱了吧,阿福?”
阮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重逢,他再没有喊过她这个名字。小学的时候,曾经学过一篇课,课里说:“天蒙蒙亮,老蔡头就起了床,带着他养的两头猎犬巡山。这两头犬,都不是纯种的,一个脸儿生白毛,名字叫白毛林,另一个膘起得肥,中气十足,常常能逮到猎物,老蔡头喊它山阿福。”阅读到此处,班上同学常常哄堂大笑,他们指着林林喊白毛林,因为林林脸儿白,又姓林,而林林不大说话,垂着头由他们取笑,渐渐地,话又引向“他也是个小杂种”“他没有爸妈”诸如此类的讥讽,阮宁却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我也有小名儿,我叫阿福,以后大家都喊我阿福吧。”
同学当然不敢这么叫,谁敢喊,同班的阮致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们。毕竟做山阿福的哥哥很有脸吗?可是林林就这么喊了,他不带任何感激,吃着阮宁给的五毛钱一块的糕,笑着喊“阿福阿福阿福阿福”,一脸稚气。
可阮宁此刻听到这样的称呼,却觉得温暖极了。
她轻轻揽住他的头,像小女孩对长辈的温存:“如果生命就剩下昨天一天,那昨晚就是我这辈子睡得最香、最不后悔的一晚。”
“昨天却是我这辈子最不愉悦甚至恐惧的一天。”俞迟眼神却有点压抑,点点头,轻轻把阮宁放回床上,然后帮她盖上被子,淡道,“好梦长存,再睡会儿。”
他去了厨房,似乎要做一顿丰盛的早餐,阮宁拉开了窗帘,阳光照了进来,她就扎起小马尾,站在阳光里,一动不动,深吸一口气,好像一捧需要光合作用的绿植。
顾润墨打来了电话,张口就噼里啪啦:“你可算回来了,玩失踪特有意思是吧?你这三天到底去哪儿了?你哥说你在酒吧一晃眼就不见了,h城都快被三表叔掘地三尺了。警察说超过七十二小时生还的概率就不大了,我们就掰着手指数时间找你,争分夺秒。一群人电话打烂、关系找遍,直到昨天七十二小时最后的期限,他却不许人提,后来谁说他揍谁,没表情的一张脸,玩命地揍,我心想丫真有病啊,就为了个小学同学,噢,对了,你就是他普普通通的小学同学吧?”
“你说的三表叔是俞迟?”
“你以为呢?”顾润墨气得也是没脾气了,只说,“起起,下回死远点啊,接着作!”
阮宁愣了,她料想这两天哪有人理会自己,不过各自安好,也未曾对俞迟抱什么期待。
可是这件事也许是个契机呢?
阮宁眼睛一亮,心里得寸进尺,她跑到厨房,语速极快:“俞迟同学,你最近准不准备谈恋爱?”
俞迟正在煎鸡蛋,月光似的脸、鲜嫩的唇,可那张嘴吐出的话实在不招人喜欢:“没准备。”
阮宁跟个解了口的气球一样,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就又噗噗没了。
她说:“那你啥时候想谈恋爱,如果准备谈了,想要啥样的姑娘?”
俞迟说:“不蠢,样儿美,不黏糊。”
阮宁一笑,得嘞,这还是比着她找的啊,样样跟她南辕北辙。她像京剧里面的包公,朝前脚跟儿一迈,伸出手掌,比着自己道:“我这样儿的有戏吗?”
俞迟淡淡挑眉,说:“昨儿我走到七三巷,巷子口有个卖猴儿的,他问我买不买,我说不买,他说便宜点买不买,我说不买,他说再便宜点买不买,我说……”
阮宁心中酸涩,面上却笑了:“你说不买我知道啦。”
俞迟盛出来鸡蛋,垂下眼睫毛,淡道:“我说我在赶路,倘若不怕颠沛流离,给了我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