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整桌等着上菜的群众殷切的目光，林遇雪直想把头埋到桌底，最终还是强装镇定地走过去。 好在一直有人跟闻竹声搭话，而她也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薅着ii聊天，几乎把人家春节的一举一动问了个底朝天。 席间闻竹声简单问了几句大家都去了哪里，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底下三三两两说了一些，又有人问闻竹声。 “neil今年还有吗？” 这是公司一年一度的公费旅游，去年因为前年业绩严重滑铁卢，公司为了控制成本暂时取消了。 但上一年表现似乎还行，大家又生出了期待。 “这个要在管理层会议上讨论才会出结果，最迟三月底能知道。”闻竹声并不介意大家直白的问题，回答一如既往的坦率。 “那neil你要帮我们争取啊。” “当然，只要利润过得去，我想大家都不会反对。” 这话要是别人说可能会被认为打官腔，但出自闻竹声之口，大家便都放了八成心，neil是很实事求是的人。 又有人说，“三月份有亚太会议吧，到时候又有的忙了，刚好结束一下，不是很完美？” 这俩话题都是林遇雪第一次听说，近几个月的游刃有余令她逐渐以为自己对公司的流程尽在掌握，没想到错过的那小半年居然还有这么多新鲜事。 她转头问ii这俩都是什么。 ii一五一十地给她解释了，林遇雪大概明了，对能够恢复没什么期待，毕竟资本家总是抠门的，取消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收回来。 同时更加苦恼三月份的亚太会议，怪不得他们有年中revie没有年底revie她还以为侥幸逃过一劫，原来是等着亚太人民来一起revie 想起上一次被ppt和闻竹声折磨的惨痛经历，她几乎生出离职的心思。 闻竹声似乎看穿了她的忧虑，非但没有安慰还加码恐吓道，“亚太的大老板sa会来，到时候大家都要在他面前汇报工作，你作为新人要好好表现。” 这是闻竹声这顿饭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林遇雪却丝毫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她已经被对话内容打击得体无完肤。 那个大家嘴里以严苛著称的印度大老板sa 在他面前讲演自己做的ppt？ 让我去死吧，她想。 如果她当时知道来的不止有sa不知道是会真的想死还是生出一丝自虐的期待？ 临近散席的时候，大家没了话可聊，又开始回忆起除夕夜精彩的红包事件。 手气最佳的同事没来上班，剧情跌宕起伏的主人公林遇雪自然就成了讨论的重点，不少人纷纷夸赞她跟老板一脉相承，出手毫不含糊。 “sherl血了吧，感觉发了不少呢。” 林遇雪客气地摇摇头，“没有没有，就是neil发的那些。” “999你全发了啊？感人。” 林遇雪脸都被夸红了，连忙说：“主要谢谢neil造福大家。” 闻竹声适时叫停，“大家都吃好了吗？” 话一出群众纷纷说：“吃好了，谢谢neil。”而后三三两两站起来准备走人。 闻竹声他们坐在最里面，自然而然走在最后，一群人在前面叽叽喳喳，熙熙攘攘。 房间越来越空，快要出包间门的时候，林遇雪感觉耳边出现一丝热意。 闻竹声在她身后弯腰问话，“气撒够了没？” 一闪而过的温热呼吸令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一下红到脖子根。 问她吗？ 这叫什么话？ 她忍着没回头，假装没听见。 闻竹声又轻轻拽了一下她胳膊，三十多的人像个烦人的高中生。 “问你话呢。” “我有什么气？” 本是不耐烦的话，为了躲着前面的人压低声音说出口，倒像是悄悄话。 “行，那我就当你不跟我计较了。” 他倒是会顺坡下驴，不过这么一折腾，心里那股子别扭和郁闷确实没了大半。 以后还要共事，他是老板，姿态和面子都给了，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复工一周后，同事们陆续归位，办公室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 美士的老人很多，林遇雪时常对着那些在此工作五年十年甚至二十
年的人想，他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如何做到在同一家公司，坐同一条地铁线，去同一个办公室，和同一群同事，做同样的事，那么多年？ 光是想想，她就已经被一眼望到头的枯燥乏味吓得丧失生存的欲望。 真是无聊的人生。 那个时候她还年轻，以为人生可以拥有无限的可能，不知道稳定的工作和舒适区的惯性对成年人养家糊口的生活而言，是多么巨大的吸引力。 人不会永远年轻，也不会一直热爱流浪。 有的时候，那个称之为“家”的方寸之间，就已经能够提供足够的满足与心安。 工作与以往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最近的重心是三月下旬的亚太会议和ti离职。 ti是林遇雪的大弟子，虽然他后面帮团队的人做事比较多，但跟林遇雪的关系一直比其他人更近，两人亦师亦友，他向林遇雪请教职场问题，林遇雪听他讲那些留学和游历世界的见闻。 林遇雪不止一次在听见那些奇妙开放的世界时表示羡艳，ti会淡定地说：“喜欢你也可以去。” 她没有说话，但是心里会立刻否决——她拿着微薄的工资，还要孝顺父母，如何拿出几十万和两三年的时间去留学和旅游？ 早在大二的时候，身边就已经有同学准备出国，甚至有同学在学法语，准备毕业去法国，她曾经听过那些人提到其中的细节——签证需要几十万的资产证明，法语的学费一年上万块。 这些都是拿着助学贷款上学的她难以触及的事情。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学习，但不代表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就像现在，她在一线城市光鲜亮丽的写字楼里，用流利的英开会写邮件，跟一群名校海归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她依旧清楚地知道，她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些像地基一样深埋在底下的根本，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的人可以往上加十八层远眺千里也没问题，而她只要风一吹雨一打就能彻底坍塌。 这已经无关自卑，而是无力，命运在一开始就定格了高下，她能有什么办法？ ti至跟一般的海归不同，他不仅拥有见世界的资本，还有着不随波逐流的勇气，林遇雪更欣赏后一点。 他的最后工作日定在三月上旬，经过一番尝试探索，认为国内的工作环境并不适合他，之后要去欧洲环游，因此这段时间频繁跟林遇雪吃饭，以示告别。 林遇雪一边满心羡慕他的诗和远方，一边面对自己血淋淋的现实——她要做ppt 了。 为了逃避这项可怕的工作，她前期磨磨蹭蹭搜集整理了一个星期的数据，等着闻竹声传唤，给她定下指导方针和计划。 结果等啊等，又一周过去了，他还是毫无动静。 眼看别人初稿都差不多搞定了，林遇雪慌了，以为他忘了这件事，某一天主动小窗闻竹声。 “neil，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说一下ppt的事儿？” 闻竹声：“你做好了？” …… “没有。” “那你先做，做完了我帮你过一遍。” 上一次虽然做的惨不忍睹，但闻竹声好歹给了几句意见她才开始的，这下全靠她自己，林遇雪又怵又无头苍蝇般迷茫。 她试图讨价还价，“有什么要求吗？” “按上次的来就行。” 怎么可能？大老板都来了不得要求更高？ 她怀疑闻竹声压根是不想管她了，才这么爱搭不理，任她自生自灭。 怀着悲怆的心情，林遇雪打开了上一次的ppt，简单过了两遍，然后开始做今年的。 结果这一做，竟然不知不觉做到了下班，arrie五点钟过来问她今天是不是准时走的时候，看到她几乎已经收尾。 “你昨天不是还说没做呢吗，怎么都快结束啦？” arrie很惊讶，林遇雪比她还惊讶。 真的，今天怎么这么顺手？ 她从两点钟做到现在，也不过才三小时而已，这真的是三小时就能完成的事情吗？ 上一次做了三十个小时都不止吧。 但林遇雪确实在一开始就感受到了难以言表的顺畅，像是心里早就知道怎么做了般，不论是布局还是工具，都得心应手，到最后几乎有了胸有成竹、游刃有余之感。 这是什么打通任督二脉的感觉？ 之前的害怕更像是心里的厌恶，
而非水平的缺失，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我今天做的真得好快，是不是因为水平不堪入目啊？”她还是不敢相信。 arrie伸手拿过她的鼠标往上翻了翻，诚恳地讲，“不会啊，这不是挺好的。” 难道是上次的突击训练卓有成效？ 林遇雪顿时喜不自禁，她岂不是从此以后都能攻克ppt了？ 确实不是很难嘛。 剩下的半小时鸡血更盛，做着做着还有了新的灵感，最终只让arrie等了她五分钟，就把ppt做完打包发给了闻竹声，中间还抽空回复了几封邮件。 她全神贯注高速运转了一下午，此刻突然放松下来才感觉自己头晕脑胀，疲乏无力，跟低血糖似的。 arrie从包里掏了巧克力给她吃，丝滑绵密的甜味瞬间充盈口腔，心里有种饱胀的愉悦。 真是没想到，她还会有因为做ppt感到满足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