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载元年十月,神都洛阳天气异常。
已到深秋时节,依旧和风丽日,暖如三春。
女皇正在迎仙宫中休憩,上官婉儿走到御前,道:“陛下,西内苑总监上报,上林苑中的梨花突然盛开了。”
“这几天,天气的确有些反常,热得朕坐卧不安,就连梨花也不识时节了!”女皇双目微阖,单手托颌道。
上官婉儿对着几个摇扇的宫婢努嘴道:“您看,她们将收入府中的羽扇又翻出来了!”
“外面到底有多热啊?”
“我们在宫中不觉得有多热,宫外其实真的挺热的!前几日,让鄂国公入宫见驾,他说天气太热了,穿一件单衣都汗涔涔的,不想走动,过几日再来。”
“不来就不来吧!”听到薛怀义的名字,女皇冷哼了一声,心里终究有些不放心,站了起来,“婉儿,你安排步辇,我们一起去看看!”
“是!”
君臣来到上林苑芳街亭。
下了步辇,女皇站在亭子里,看见满园梨树,如春风拂过,千树万树竞相开放,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朵朵梨花玉骨冰肌、压枝欲低,把上林苑点缀得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梨花逆天盛开,是有违天道的。婉儿,你派人去翠云峰玄元庙,问问叶静能法师,到底有何谶示!”女皇满目迷离,担忧地说道。
“是!婉儿即刻派人去问。”
花团锦簇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官婉儿看见太平公主孤独地坐在梨树下,赶紧低下头去,装作没有看见。
她和太平公主常常聚在一起,诉说彼此心中的苦闷。
上官婉儿诉说她对李贤的无尽思念。
太平公主则会说一些风流趣事。
定王武攸暨对女皇杀了他的发妻,一直耿耿于怀,对太平公主难有真情。两人各失其爱,结合在一起,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她开始游戏人间,不再遵守世间的道德礼教,犹如脱胎换骨似的,不仅大肆包养男嬖,甚至还与朝中多位大臣通奸。
武攸暨对她敢怒不敢言,只能放任自流,让她深深体会到了放纵的快乐。
很快,女皇也发现了郁郁寡欢的太平公主。
她静静地看着公主坐在梨树下自斟自饮。梨花淡白,簌簌如雪,落了一身。枝上流莺一声啼,她便落寞地举起杯,小酌一口。
薛绍在狱中惨遭不幸之后,太平公主痛哭流涕,亲手写下心中之痛:“何彼浓矣,花如桃梨。车服光光,剑履锵锵。”
让东宫侍读、着名的崇馆学士崔融,将这句诗写入墓志铭,永远铭刻在他的墓室里。
十四年前,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太平公主。
她和薛绍频频出宫幽会。东市饮酒作乐,西市寻四方珍奇。他们的脚步,丈量过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角角落落。
有时,还会故意撇开随身侍卫,跑到长安郊外看梨花,把百姓的梨园,弄得一塌糊涂,带着一身泥浆回来。
那时候的他们,没有见识过宫廷的黑暗,也没有卷入政治的斗争,他们的心像梨花一样洁白无瑕,肆意盛放。
薛绍的离去,仿佛带走了她的灵魂,留在人间的,只是一具万念俱灰的躯壳。
直到现在,太平公主才明白,他们的感情不过是一场梨花花信,乍开乍谢,快得让人来不及品味它的芬芳。
花开花谢太匆匆,这是多么令人伤悲、令人无奈的人间惆怅事!寂寞空庭里,梨花依旧落晚风,而她,却不知今夜心属何人!
女皇远远看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了太平公主的身后。
“公主一个人临风问盏,梨花洗妆,倒是十分雅致。为何不带个婢女来侍候你?”
太平公主未施脂粉,素雅的螺髻上,只插了一枚金筐宝钿有凤来仪压发栉,一袭豆粉色纱衣,薄若春日里的一场氤氲烟雾。
她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陛下飞龙在天,傲睨万物,如何关心起一个小女子赏花喝酒这点小事了?”
薛绍死后,母女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淡薄,两人若即若离,日远日疏。
四年来,太平公主不再进宫向女皇嘘寒问暖,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吐肝露胆,促膝而谈。
她的身侧,自有延安大长公主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