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龙四年五月十日,一丸凉月,将圆未圆,遥挂在句曲茅山的夜空中。
子虚走出积云观,凭栏远望。
夜阑人静,宇宙万物,深山宫观,都笼罩在一片澄净明亮的月辉中。
那一缕透凉的洁白,落在身上,让人心中物欲尽涤。
石清痊愈后,师徒五人在天目山天目观逗留了两个月,一路北上,四处游历,辗转来到了句曲茅山。
“师兄,上次在杭州,离你家只有几里路,为何不回家看看呢?”云鹿不知何时来到了子虚的身后。
“其实,我挺想把你带回家。母亲看到你,一定会乐坏的!师父大业未成,我们学业未竟,不能把过多的精力投注到小家中。等到我们行满功圆,一定牵着你的手,双双对对回乡去。”
云鹿含羞一笑,扑入他的怀里。
夜风拂过影影绰绰的山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依靠在子虚的胸口,静静地听了很久。
“师兄,长夜冥冥,万木萧萧,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能静下心来聆听的,大概只有天上的那丸凉月吧?”
子虚摇头道:“胡说,分明还有你和我听着!这清凉月辉,萧萧林语,不论尊卑,不辨礼仪,人人皆可得之!”
“说的有点道理!人有私心,会区别对待别人。宇宙自然对待我们人类,却是一样公平的!”
虽然已到夏日,茅山上夜凉如水,还是能感到一丝冷意,子虚搂紧了云鹿的肩膀。
“古来今往,不知有多少玄门前辈,在茅山看过这轮凉月,听过这片林语!”
“师父说,早在上古帝喾时期,茅山伏龙地就有展上公在此修炼。后来,东晋道士葛洪在茅山抱朴峰修仙,着成了《抱朴子》一。”
“东晋兴宁三年,茅山道士杨羲得《上清大洞真经》真传,奉南岳魏夫人为开派祖师,在此创立了上清茅山宗。”
“到了南朝齐梁,道士陶弘景在茅山建道观、收弟子,着传道,融摄儒、佛、道三家,弘扬上清道法四十余年。”
“上清茅山宗正是在陶弘景的弘扬下,声驰千里,名誉天下。我们茅山符箓派,只是其下三十六派中的一个派别而已。”
“洪州治疫后,师父带着我们游历名山大川,走访玄门各派,出来一年多了,增长了不少见识,的确是读万卷,不如行万里路!”
子虚听了,轻轻刮了一下云鹿的鼻尖。
“茅山是大名鼎鼎的上清宗坛,我们来到这里数月,可要好好学点东西回去啊!”
云鹿抬起头,悄声道:“师兄,你说,师父在这一年里,很少提及长安,也很少提及相王殿下,他要辅佐明君的宏图大志,还在吗?”
话音未落,脑袋上轻轻挨了一棍。
云鹿“哎呀”一声,赶紧护住自己的脑袋,回头一看,师父正站在身后,举着太乙拂尘,佯装要打她。
叶法善天师双目圆睁。
“为师平生也就两大夙愿,一是淬炼开元圣剑;二是辅佐大唐明君。未竟之志,怎能轻言放弃?你以为师父出了朝堂,每天带着你们游山玩水,就如一只形微处卑的鹪鹩,一枝自容了吗?”
子虚见状,故意道:“师父白首之心,矢志不渝!岂是我辈能比拟的?”
云鹿自知说错话了,急忙向师父赔罪。
“使命重于泰山,师父一刻也不敢忘记!”叶法善天师收了太乙拂尘,道,“最近几天,开元圣剑在剑鞘中,夜夜嘶鸣,长安必定有所动乱!”
子虚道:“ 师父,开元圣剑是神光法器,能感应人事,您算一卦看看!”
“刚才在积云观里,为师起了一卦,卜得水山蹇卦。坎为水,艮为山,山阻水险,水流不畅,故为 ‘蹇’。陛下龙气本就不足,难以驾驭政权,此时,必定是万事艰难!”
子虚沉吟道:“此卦中,下艮上坎相叠,有两道阳爻处于不利地位。九五阳爻陷于坎险之中,难以自拔;九三阳爻在艮卦之上,居互坎之中,亦处于险境!”
“师父,您要不再起一卦看看!”云鹿道。
“是的!为师不放心,重新起了一卦,这次卜得的是地火明夷卦。此卦下离上坤相叠,离为明,坤为顺,离为日,坤为地……”
还未说完,子虚惊呼起来:“师父,这是凤凰垂翼之卦,出明入暗之象,陛下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日没入地,光明受损。如果陛下在长安不轻举妄动,尚能保得平安。一旦他采取决策,必然引火烧身,造成伤亡。这是他天命所在,夭寿所定!”
两人只能无奈地叹惋。
宵分人静,夜风更加清凉袭人。
“夜深了,你们早些安歇去吧!”叶法善天师抬望着那丸凉月,催促他们回去。
石清早已鼾声如雷,梦见周公去了。
澄怀和子虚以手枕头,默默不语,静静地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