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奴并未留意到赵破奴仅此一瞬的柔情,心中思虑着此案有了些眉目,便取了纸,决定把近来牵涉的人物都捋一捋。
霜雪侵入内屋,已一同坐下的四人等着她,心中各自有自己的心思,沉默无话。
陈漾偷觑了一眼李沐,竟发现他目光落在了苏念奴的脸上。
此刻他面容紧绷,神色复杂略带踌躇。向来松劲清朗的人,不过半年未见,竟比当日失去胞弟后更为沧桑。一贯挺拔的腰肢分明依旧笔直,却似是一张满弦的弓,下一刻便要崩断。
烧了地龙的内屋很暖和,比起去年寒冬陈漾到这儿要舒适得多。可陈漾见着李沐这模样,心也空落落的。
想必每每与苏念奴相见,他很痛苦吧。
陈漾想起了兄长为父亲扶柩归京那日。那日夜里她哭得肝肠寸断,只觉世间唯一的血亲也要把自己抛弃,心中又恨又恼,把本应在灵堂前守灵的赵顾二人赶了出去。是他及时出现,宽慰了自己。
“您与我,一个失去父亲,一个失去胞弟,日后皆是孑然一身的光阴过客,也算殊途同归。”他朝着发怒赶人的她淡笑一声,“平陵此役,我们有了共同的仇敌。您若信得过我,那将军此血仇,就由我为您报。”
他并未踏入空荡无人的灵堂,只是驻足于门前,低眸看着泪眼朦胧的她。苍白阴森的奠灯照得他面容痛苦,在背后拉出了长长的黑影,却如一座镇压陈漾疼痛绝望的大山。
他与自己,竟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相似。可陈漾愿意信他,信他会亲自手刃了西戎人,为父亲与他的胞弟报仇。
直至数月前,远在耒阳郡守孝的她得知,是镇国公叛国导致平陵此役。
那瞬间的怒意与仇恨几近把她淹没,接着平陵又传来兄长受伤病重的消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一病不起,昏沉数月,直到近日才把身子重新养好。再次醒来,才得知兄长已归京,甚至纳了仇人之女苏念奴为妾。
只是当她草草收拾行礼,仓促赶路回洛京后才发现,一切竟已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就连临别耒阳郡祖宅前在父亲房无意翻来的那封信,似乎也有着无比重要的作用。
她敛下眉,长睫轻轻颤了颤,下意识捏紧了手袖,思虑着是否要寻个时间私下再与赵破奴详谈。
此时苏念奴已搁笔,把手中的纸睇给赵破奴。
素白的一张纸,上头写满了关涉此案的人名,就连谢珩钰也赫然在列。
“陈仲元尸首被送到刑部后不久,扶风便送了锦帕给郑峙,最后辗转到了崔毅手中,用以牵连我为此案真凶的关键证据。”苏念奴缓声道,“陈家与刑部是否伙同嫁祸于我,关键在于查清陈仲元为何被弃杀。”
顾净言皱起眉:“陈家这都什么事儿,嫡子的命竟还不及庶子的仕途重要么?”
苏念奴沉默一瞬,反问道:“若是这唯一的嫡子不能人道呢?”
“你不是并不信......”顾净言语气颇有些惊讶。
“既然有弋阳郡主佐证,我不会包庇阿弟。”苏念奴看了一眼陈漾,轻声道。
屋内静默了一阵,顾净言又道:“为何不可能是陈仲元死后,陈家仅剩一个庶子,为他谋个前程而作了罢?”
赵破奴把目光落在了素纸之上,隽秀的笔迹隐隐透着几分洒脱,与净言还有小漾的截然不同。而写着“谢珩钰”的位置,旁边画了一个显眼的圈。
“因为谢珩钰。”他抬眸看向苏念奴,替她解释道,“谢少卿并非无故谈及陈苏两家旧怨。”
苏念奴点了点头,把素纸放在桌案,任众人观看。
“谢少卿故意提及此事,无非是想要将军查出此案仍有疑点。既然如此,我认为不妨深入查一查。”
李沐听她此话,竟难得没有恶语相向,而是把目光看向赵破奴:“可要我亲自去验尸?”
这还是头一回见李沐愿意顺着苏念奴的意思行事,赵破奴挑起眉,颇有些惊诧。
顾净言却瞪大了眼,不由问道:“不举这等事,死了也是能验的么?”
李沐睨她一眼,并未答话。
“等他下葬,你与阿炎亲去一趟。”赵破奴沉吟一阵,同意了。
苏念奴看着两人,只觉身后凉风阵阵。虽说此事若能证实最好,但下了坟的尸首也敢挖出来验么?
这一点对陈漾而言也觉惊悚,而且她没有顾忌,当即便问了出口。
“这倒是无碍。”顾净言答道,“沐哥与阿炎手脚利落,届时把坟填回去就是了。”
“掘坟损阴德,怕是不好。”陈漾踌躇地看了一圈,竟发现眼前只有苏念奴与她一同白了脸,是同道中人。
顾净言见她如此,忙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勿怕。沐哥他们可要比陈仲元凶多了,把他们画门上说不准还能镇宅。”
他们平陵城的将士为了守城谁不是满手鲜血,才不似洛京的人如此多忌讳。
陈漾看着一脸无畏的顾净言,终究还是闭上了唇,只是颇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李沐,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