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饮琼随即警惕地循着乌丝望去,此时此刻,是安是危,还不好说。
乌丝逶迤蛇行,尽处是一双纤纤柔荑。
端雅而立的高挑女子微扬下巴,眉间骄矜,唇角倨傲,鹿饮琼却感觉,这好像是刻意支撑起的冷傲,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哀痛。
仔细看来,白皙面庞,重黛浓朱;重袖叠裾,微露玉指;肩盘金线勾龙画凤,腰系玉带坠珍悬瑾;乌发旋盘成髻,一头琳琅金玉;红裙长泻及地,佳品绫罗将一山秋海棠染尽。
鹿饮琼暗道这一身打扮不知逾越了多少品级。
不过,若是世上女子都能依着自己心思打扮,不知道会平添出多少美人。鹿饮琼不适时地咽了口唾沫。
这地方没有世家大族,也鲜少富商经过,就算是这姑娘是占山为王,非要描龙画凤,这些实打实的来自各地的奇珍异宝,又是如何集齐的?
——还有没有剩啊?
“无恙?”女子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杏眼一合,又一睁,似乎要将方才目中隐隐浮现的善意以眼睫捻散,微启朱唇,一道冰冷的声音却传入每个人耳中。
“无恙。”阮温琼的唇齿犹豫了一番,才轻轻开合,明朗的声线此时已经扬不起他低沉的情绪。
奚于镜却别开眼神,一声不吭。
“无恙无恙,多谢姑娘手下留情。”鹿饮琼忙打哈哈,还没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先混个脸熟总没错。
女子扬了扬红唇,轻笑一声:“你跟我说多谢?”
“是……啊?”鹿饮琼确定自己没有说错话。
“既然要谢,总得有些表示。”女子一双杏眼里云叇流光,“不如与我们小聚一番?”
“好嘞好嘞!”
女子随即转身,裙下落英也随之旋起,“既然琼哥哥还唤得我一声‘阿杏’,不如也和于镜表兄一起跟来。”
那边三人都有些惊讶,大约都疑惑着那句“我们”竟不是阮奚二人。
鹿饮琼没多问,小心体察着,阮温琼心情复杂,诺诺应下。
奚于镜白眼一翻:“请男人吃饭?”
鹿饮琼忽地感觉周遭降了温。
“怎么了?”女子冷笑,“都死过一次了,还要守活寡么?”
“你真要跟着梨苏胡来吗?”奚于镜的语气忽然疲软下去。
“不守祖宗的规矩,是要……”
“守规矩守规矩,守规矩的人是不遭天谴了,可是他们遭了人祸!”
喻一杏忽然激动起来,“天不谴人,人却自戕,古人的规矩把今人逼死了逼疯了!”
“那还是好规矩么?”
“诶——好了好了好了,”眼见得他俩又要打起来,鹿饮琼忙上前,“诶姑娘咱今晚吃啥啊?”
喻一杏收了要说的话,径自转身向林子里边走去。
鹿饮琼赶紧大步跟上,阮温琼拽了拽奚于镜,示意他沉住气。
奚于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说是小聚,也的确只有几碟小菜。
四人之中,只有鹿饮琼吃得开开心心。
奚于镜瞥了他一眼,腹诽着小心中毒。
家族中,母女各自以死相逼,一个催着嫁,一个不肯嫁的闹剧,好像还在眼前。
但确实过去很久了,当时他还未束发,如今将近及冠。
当时他并不能理解长辈的想法,悄悄找了母亲抱怨,为何自己年幼的表妹一定要嫁给那个病恹恹的、将近而立的男子。
母亲没有回答他,只训斥他,让他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种话”。
后来,他也只能在父辈日复一日的宣讲中,强迫自己领会所谓的联姻、冲喜,强迫自己不去同情,强迫自己做一个优秀的族子。
可他还有一点,似乎不够优秀——他还在矛盾,以后自己是否会使用,同样的强迫。
奚于镜有些疑惑,喻一杏方才说了“我们”,桌上却齐齐整整四副碗筷,丝毫不见有人与她同行的模样。
“你刚刚说了‘我们’?”奚于镜最终还是没忍住。
“与我,和这一山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