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怔了一下,想起自己日前亲眼见到的冤狱,忽然间滔滔不绝的气势也低了下去,只是喃喃:“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冯老汉弄错了……他错怪了尚大人。”
吴天策板着脸,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拍抚这位年少的店小二肩头,说了几句勉励话,便打开门走出去,店小二随即跟着这位兵部左侍郎走出门外。
外面的寒风吹到少年的脸上,带来酷暑消逝去的凄凉预兆,然而就在这样的光线里,店小二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地恍惚,一头靠到了门边上,用力抓着门框不让身子瘫倒下去——门一开,刚走到街上,就听到街头巷尾上哄传着一个惊天消息:
“知道不?吏部尚遇刺了!就在今天上早朝的路上,被刺客刺杀了!”
“不过刺客当场被拿住了,大理寺一拷问,就什么都招了。”
“听说尚大人今天早上准备弹劾曹将军,所以骠骑将军府才派刺客下了杀手!”
“天哪,曹将军真的心狠手辣!”
“我们快去尚府看看吧……他可是个好官啊。”
“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哪。”
店小二踉跄走在街上,听到街边的百姓议论着传闻。他有些不信地抬头看去,看见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是震惊和惋惜的神色,一片都是对于那个人生平的盛赞,带着出自于内心的愤慨和悲痛。议论着,就有许多人自发转过身,一起朝着尚府方向走去。
救命恩人!父母官!……那个瞬间,店小二仿佛内心什么东西喀嚓一下碎裂了,发出清脆的断响。
店小二不管不顾,忽然间捂着脸在街上大哭起来。所有从他身边经过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然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各自奔着各自的前路而去,没有为一个在街心失声痛哭的少年停留一下脚步,更没有人问他为何哭泣。
“小兄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有人低唤,“莫哭,本官会查明事情真像。”
店小二抬起头,看见的是吴天策的眼睛,吴天策正低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悲悯和怜惜,将手轻轻按上他的肩头,平定他浑身的战栗:“本官也相信端木尚是个清官。”
尚府内外一片混乱,成群的百姓跪在门前,口口声声要进去给奄奄一息的尚大人磕头,求神保佑他平安,无论府里的人怎么劝说驱赶都不肯离去。
“呵呵,端木尚果然是深负民望啊,你看,外面那么多百姓跪着为他祈福。”闻讯赶来的朝官们从外面进到房来,啧啧称赞。
诸臣中有一人拈须微笑起来,得意地道:“他越得民心,那么曹将军激起的民愤越大——到时候只怕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天下了。”
“是啊,居然敢派出刺客来刺杀这样清廉正直的尚。”旁边又一位官员抚手低笑,忽地询问,“那老儿,刑部的陈侍郎令刑部好生看着了吧?可莫要乱说话才好。”
“放心,那刺客原来天生是个哑巴。”这些个人也是笑得得意,顺着那莫名的语气,“老天这次要曹昆那个老狐狸垮台啊。”
“唉,恶贯满盈,天理昭昭啊。”众人摇头叹息,然而眼里却是冷醒的,他们吩咐下人,“吩咐御医好生看着尚大人——他伤重糊涂了,可莫要乱说什么出去。”
“是!”下人领命退了下去,然而半路又被叫住,那些权臣沉吟着,眼里有冷光闪动:“派个人去,好好把尚府管家封口——吏部尚平生的清白,可不容人玷污分毫。”
“是!”下人眼睛也不闪地领命,轻如灵猫地退了出去。
“哎呀,吏部尚真有福气,诸公这是要给他立碑吧?”院内的一人笑了起来,眼里有说不出的讽刺,想起自己刚被开脱出来的公子。
“不但要给他立碑,还要给他建祠堂!”众人笑了笑,负手看着庭院,那里的一株老梅已经凋落了大半,只剩铁骨伶仃,“吏部尚为国为民,舍命除奸,他死后应该好好安抚尊敬他的百姓才是。”
“吏部尚当然清廉正直,一心为公,只是可惜了我昨晚送去的四瓮‘海鲜’哪……”众人里那位被称呼为陈侍郎的男子起声。
“陈侍郎这般小气。”众人忍不住笑,在房里左右看看,翻开一堆奏章,发现了暗格,啪的一声弹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着银票,“果然吏部尚都放在这里了,那老小子也算是硬气,居然是一分也没花。”
其中有一个人看也不看,抓起一沓银票扔给那位陈侍郎:“陈侍郎放心,令公子那点事算什么?”
“嘿,嘿。”陈侍郎有些腼颜地接过,看了一眼暗格,忍不住咋舌,“好一个老小子,居然收了那么多!黑,真是黑啊。”
“他手是黑了,可心不黑。”那人将银票全数拿出,收起,冷笑着弹弹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卷,“你看看,他一天要披阅多少公?吏部尚的清名不是骗来的……那老小子有本事,有手段——只可惜那糊涂老头一刀刺死了他,不然留到将来可了不得呢。”
陈侍郎打了个寒战,连忙低下头去,对此人唯唯称道:
“太师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