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业将敕旨卷起来,不紧不慢地敲着自己的掌心。
“程将军,你说你做什么不好,自恃功高苦劳,非要为裴炎密表申理,最后成了他黄泉路上的结伴人!”
程务挺怒道: “哪有说问斩就问斩的?重臣行刑前,不该复奏皇帝,由陛下亲自再定夺一次吗?”
“大唐朝廷由太后说了算,关皇帝什么事!”裴绍业脸色一沉。
程务挺反手跽跪在地上,悲凉地仰天长叹。“程某一生清誉,毁于一旦。苍天何曾饶过谁啊!”
上太后,程务挺也想过可能会批其逆鳞,引起盛怒。
她却御笔一挥,给他定下了一个勾结徐敬业的罪名。
回想自己,一生最大的成功,就是投靠到了太后门下,得以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一生最大的失败,也是因为投靠到了太后门下,最后落个身首异处,祸及满门。
“程将军名震边关,爵封平原郡公,此生已经享尽人间富贵,也该让让位了,让我等平庸之辈也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你死了,我裴绍业就是左鹰扬大将军,单于道安抚大使了!”
“呸!”程务挺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要杀便杀,给我来个痛快的!”
裴绍业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平静地抹去溅在腮边的唾液星子,不恼也不怒。
“太后嘱咐过,一定要为你挑一个好日子,送你上路。大后天,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到时候,就由我送你一程,不枉我们同袍一场!”
问斩程务挺的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未时。
未时,是一日之中阳气最为旺盛的时候,传说死者无法在此时变成恶鬼。
也许武太后心中有愧,斩杀一个披肝沥胆的忠臣,怕日后无法面对他,化作厉鬼来沥血问责吧。
三日后,程务挺囚首垢面,枷颈铐手,被押至军中刑场。
三关要地,金鼓连天,军旗猎猎,轻卒锐兵林立,上下都呜咽不止,同袍同泽之情,难舍难分。
未时时辰即将到来,裴绍业出现在刑场上。
看到他走过来,程务挺将脸贴在砧锧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程将军,你马上就要上路了,还有什么话要留下的?”
“我程务挺半生坚守疆场,治军秋毫不犯,为国几度出生入死,却要连累我全家老小几十口人,遭受缧绁之厄,落得个死无全尸。老天何其不公!”
裴绍业走上断头台,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脸色阴冷而幽沉。
“你背叛了你的主帅裴行俭,成为大唐第一名将。所以,我也可以背叛你,投靠太后门下,换一个光辉灿烂的前程。老天很公平,风水总是轮流转的。”
程务挺冷笑道:“只怕你也躲不过我的下场!”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裴绍业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晃的他眼花,索性又闭上了眼睛。
“那就祝你仕途顺利,一飞冲天吧!”
“程将军,时辰差不多了!从你兴起到落幕,一生离不开三个姓裴的人。裴行俭慧眼识珠,拔犀擢象于你;裴炎翦除障碍,助你平步青云;今日你日薄虞渊,就由我裴绍业送你西游去罢!”
程务挺没有说话。人生最后一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都是多余的。
功高盖主则主疑,手握重兵则身危。
史上多少将士,没有战死沙场,捐躯报国,而是冤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洛阳紫泽观内,叶法善师徒也早早设好斋坛,弟子们将“南阳开国”和“道经师宝”两方青铜天师印、各种符咒、香烛、引路米等物品摆上祭桌。
叶法善天师头戴通精冠,身穿赤色离罗法帔,紫裳丹裙,佩九光玉佩,脚蹬朱履,坐镇斋坛。
杀剑咒曰:“太上敕令,普告万灵。左骁卫大将军程务挺,忠贞为国,竭诚尽节,收归天庭,化身将星,守卫三垣。”
祭出圣真玉符、金科灵符,伐天鼓,扬天旌,挥金星,掷火铃,捕无影,搜无声。
时辰一到,裴绍业扔出一支火签令,刽子手手起刀落。
一代名将程务挺将军,在度魂咒的召唤下,化作一道白虹,昇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