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龙观内,李隆基正与叶法善师徒坐在轩窗下吃茶。
春到景龙观,处处姹紫嫣红,桃红李白。
柳上春风和煦,花间蛱蝶翩舞,满枝莺雀遥相呼唤。
在李隆基眼里,这一园春色,好像一匹过于华贵富丽的锦缎,看了眼花缭乱,令人生厌。
一瓣雪白的梨花,悠悠地落入他的青瓷茶盏里。
李隆基默默地取了一支竹荚,将它夹了出来,置入渣方中。
澄怀见状,让石清给他换了一杯清茶。
李隆基捧起新沏的热茶,一缕氤氲的茶气缓缓升起,瞬间迷蒙了他的双眼。
想起前天发生在朝堂上的事,叶法善天师心中升起一丝担忧。
姚崇和宋璟秘密递上了那份早就拟好的奏。
“宋王成器为陛下元子,豳王守礼为高宗之孙,太平公主交构其间,使东宫终日不安。臣请陛下,出宋王、豳王为刺史,罢岐王隆范、薛王隆业左、右羽林大将军职务,使为东宫左、右卫率,以事太子。另请陛下,将太平公主与武攸暨安置于东都洛阳。”
李旦不舍得将妹妹赶出长安,心中十分为难。
他回道:“朕只剩下太平一个妹妹,岂可远置洛阳!这件事,朕不同意。至于诸王去留,听凭众卿处置!”
姚宋密保太子,很快被太平公主安插在皇宫里的耳目获知,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她。
太平公主大怒,不顾君臣礼节,冲入朝廷,当众指责太子故意为难她。
李隆基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姑姑百般责难。
她的激烈反应,大大超出了他和姚崇等人的预想。
站在身后的三省六部官员济济一堂,可是,支持他的寥若晨星。
除了张说、刘幽求、韦安石、卢怀慎、魏知古等人,再也没有其他人站出来,为他说上一两句中肯的话。
李隆基孤独地站在朝廷上,好像立在雪山之巅,四下冰峰林立,寒风砭人肌骨,盈尺大雪将他深深覆盖。
担心姚宋二人有性命之虞,李隆基只好声称他们离间姑侄、兄弟之情,请求李旦将他们贬黜出京。
最后,姚崇被贬为申州刺史,宋璟被贬为楚州刺史,太平公主这才息事宁人。
叶法善天师道:“殿下,陛下将姚崇、宋璟两位阁老贬黜出京,等同于摘掉了您的左膀右臂,您在朝中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李隆基叹道:“贬黜姚宋,实为无奈!我只能在陛下面前,指责他们离间我们姑侄、兄弟之间的感情,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他们身上。不然,太平公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皱着眉头,脸颊微微起了痉挛,举起茶盏,将茶水一口吃掉,“咚”地一声,将那只青瓷杯盏狠狠扣在茶案上。
往日吹气胜兰,沁人心脾的卯山仙茶,今日吃起来是那么的苦涩!
头顶的落花飒飒娑娑,愈来愈多,纷纷落入茶汤里、衣袖上、发冠上。
叶法善天师低下头,默默地吃了一口卯山仙茶。
“太平公主代表的是武周遗留的旧势力,太子殿下代表的是少壮革新派。新旧势力交融,难免会有一番斗争。陛下知道你们矛盾所在,但又舍不得去掉其中一个。对他而言,手心手背,取舍两难啊!”
李隆基想起了立在紫微城端门外的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天枢一柱擎天,那是武氏子弟得天下的象征,也是李氏子弟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政治标记。
可是,皇伯伯和父亲,谁也不敢否定皇祖母黜唐立周的行为,不敢下令将天枢毁掉。
李氏子弟都在包羞忍耻,不愿回首前尘,直面这段可耻的历史!
他们长期生活在皇祖母的高压统治下,产生了些许病态心理。
皇伯伯甘愿被韦后、安乐公主操纵,直至被毒杀。父亲更是对太平姑姑唯唯诺诺。
在他们心里,身边的这些强势女人,就像万国颂德天枢一样高大威严,不可违逆。
对!太平姑姑就是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一道拔地参天的天枢!
澄怀道:“陛下为人温和敦厚,对下人说话,从来都是软语温言的。他害怕宗亲夺权,生出喋血事件来,所以,极力想调和您与公主之间的矛盾。”
李隆基道:“本宫的确担忧过,太平公主会不会有问鼎天下的志向。”
叶法善天师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大圣天后登基称帝,韦庶人临朝听政,安乐公主要做皇太女,他们都想做天下之主,但太平公主只想偿其大欲,权倾朝野。”
“尊师何以见得?”
“为师观察太平公主很久了。她目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掌控坐在至尊之位上的那个人。她想要权力,不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地位,不想要至高无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