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活的时候,他肯定心情复杂,我告诉他什么事情我来挡,我皮厚,接下来我找到蒙古人,方案的实施不能没有蒙古人的支持,现在的他是一只甲虫,从什么角度去说服他让我斟酌了好久。自从蒙古人降服扁脑袋以后,走廊上便没有了约束,扁脑袋站在门口哭丧着脸,好像在悼念他丧失的权柄,另一位月亮弯已经彻底放弃了行使组长的职权,窝在床上睡起了大觉,这个刚刚建立起来几天的权力机构业已冰消瓦解,犯人们走廊上光着脚来回奔跑,他们将走廊当成健身房和小区的步道,两个年轻人将大卫的头像从房间里踢到了走廊上,象足球般的将它踢过来又踢过去,这些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着无政府主义者的狂欢。
“作为和他们同样的一名囚犯,我可不想为这个略显混乱的场面建立新的秩序,就让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从法律的概念上讲我和他们没有区别,都是秩序的破坏者,只不过他们的破坏是显性的,而我的破坏是隐性的,虽然我原来是秩序的维护者,现在我没有维持秩序的资格和义务,相反,和这些人同流合污的样子让我感到放松,你不知道他们当时的样子,仅仅一天之前,他们还是驯服的羊,转眼之间他们就换了一副面孔,这些人实际上既奸诈又狡猾,既懦弱又暴力,他们像草原上的鬣狗,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我既欣赏又鄙视这些人,他们根本不要脸,如果还有脸的话。
“我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在有窗口的房间里找到了蒙古人,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望着窗口,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蒙古人像是在等回圈的羊。他看见我进来,冲我露了一下龅牙,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我闻到了他身上野生的体味,有点像皮毛又有点像泥淖。
“我问他吃了什么没有,他说没有,我昨天给他的东西已经吃完了,我又跑回去给他拿了一包方便面,他拆出来以后把调料放在胸袋里,捏着方便面的一角窸窸窣窣地啃了起来,屑末落得到处都是,他拈起衣襟上的碎末一粒粒送进嘴里,他把一包方便面吃完了,剩下碎末全兜在掌心,送进嘴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先问我怎么说?他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看出来我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他。
“既然到这份上我就觉得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了,我把面临着的危机,以及我想干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点点头说没关系,反正他们也判不了我死刑。我告诉他,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熊!哪怕他们给我加刑十年,我还是无期,他说。
“我问他就没想着出去?他说,上次出去看过,除了老本行,我什么也干不了,只要我身体好,活到临死的时候再看一眼外面世界就足够了。我又问了一些他家里的情况,他不愿意多讲,我就不再追问。我觉得事不宜迟,决定连夜动手,拆卸床架不困难,除了托床板的四根角铁,床架的其他大小管子都是空心的。
“拆卸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则,先从最薄弱的地方着手,再一点一点地拆向中心区域,最后肢解整个框架。我们先是掰断了上铺靠外侧的一道手指粗护杠,这道象征性的护杠,我们仅仅摇了几下,它的螺丝就脱落了,我们把它从床架上扭下来扔在一边,接下来比较容易拆卸就是的床头的几根铁管,我找来两块毛巾包在铁管上面,然后坐在床板上,毫不费力地将它们踹歪了,蒙古人的力量大得出奇,一些连接处,他只要找准支点一发力就能够将铁管拉弯,拆那四根角铁时,我们颇费了一番心思,最后我们先是拆出了床头那根八十公分左右长的角铁,然后又拆出了另一根。
“我告诉你,拆卸床架的过程中,他是参与者,虽然他看上去像个帮手,至少他的这一态度让我原谅了他的明哲保身,我也把蒙古人愿意顶缸的意思告诉了他,他冲我点了点头。至于其他人的态度仍然象讨论方案时候一样,他们的眼神逃不过我的眼睛,这帮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干着这一切,我去过马赛马拉,荒原上的鬣狗就是这样,又胆小又狡猾,还想随时分食我们。
“现实中,对某项事物困难的高估,往往让我们行动犹豫不决,有些时候事情只是看上去很难。这是一个由展览馆改建的临时隔离区,它内部的基础设施当然不可能按照正式的牢房标准去建造,那扇窗的框架看上去是一本正经,实际上并没有焊接在墙体里的钢架上,窗栅的钢筋同样是简单的点焊,我们只是简单地将角铁插入两根钢筋之间的缝隙,非常轻易地撬开了一根钢筋,再用角铁的一端将这根钢筋砸弯,接下来又撬另外一根,我们在这扇窗户上掏出一个可供一个人钻出去的洞。
“我、蒙古人、他在干这个活的时候,那些人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们房间都不敢踏进来。完成这项工程,我们差不多用了将近四五个时辰,接下来的步骤只有天亮以后去完成。由于担心监舍这边不好找人,蒙古人意思第二天一早赶在他们出工的时候从窗口爬出去。蒙古人怎么从窗口钻出去的细节不用描述,对每一位青壮年来说这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况且从蒙古人钻出窗户的那一刻,我就看出来他动作的老道,他站在地板上仰着腰,将上半身探出户外,然后两只手抓住窗户外面的钢筋,把自己的下半身缩出去,他就这样
双手抓着从被单上撕下来拧成一股的布条,非常利索牢靠地落到了地面。他站在地面朝我招了招手。
“蒙古人走远了,接下来的场面是我是听说的,有点滑稽,我用学的方式来描述出来,让你听上去更生动一些。
“蒙古人沿着那条绿化带小径,大摇大摆地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经过一个晚上的露水,路边的三角梅和蔷薇都开了,蒙古人都顾不得看上一眼。大门口已经站了一些负责为队列打分的事务犯和狱警,由于时间没到,大门还关着,监舍那边的队伍没有开过来,大家都在等。
“他们对蒙古人的出现好像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冷冷的打量了这个犯人,是的,一点都不奇怪,这住监狱已经几十年没有逃跑的犯人了,他们已经丧失了还有犯人逃跑的概念。
“可笑的是蒙古人想找个人说话,但是大家都不搭理他,于是他就坐在花坛上等,他坐了好一会儿,大家好像把他忘记了。或者以为他是哪一位狱警带过来干活的。蒙古人也不知道自己要找谁,于是他就这么等着。时间到了,进入厂区的大门打开了,监舍那边的队伍喊着口号唱着歌过来了,蒙古人这才站起来,他看着一列列的队伍开过来又开过去,傻笑着。
“终于有名带班的狱警注意到了他。走过来拉拉他的衣袖,问他带你的警官到哪里去了?蒙古人告诉他自己没有警官。那位狱警,有些惊讶地问他,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蒙古人转身指了指那幢建筑说自己是从那一边爬下来的。
“狱警后退一步,他一边拿出了电话,一边半信半疑地盯着蒙古人。打完电话后他对蒙古人说你先站在这里不要动。蒙古人点点头说我不动。接下来的场景就有一些混乱,先是跑过来几位狱警,要给蒙古人带上手铐,蒙古人伸出了双手,老老实实的让他们扣上了,他们又让蒙古人蹲在地上,蒙古人照办了。又过了一会儿来了十几位身穿黑色训练服,戴着头盔,一手拿着橡胶防爆棍的狱警,他们将蒙古人团团围在中间。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蒙古人被带走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有一些小道消息说他被监狱调剂到了大西北,那座监狱在戈壁的中央,即使在冬天,你抱着七颗白菜也走不出来。我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一群猪一样的窝囊废!”他鄙夷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