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轮明月之后,秋天到了,我站在床板上顺着通气窗口往外望,看到通气窗里外的那片山林上的树木已经发黄,一颗红枫点缀其中,象被框起来的图画,曾经有个人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在这框画里看到一面招展的红旗,那就是他对我最好的问候。我始终没有看到这面传说中的旗帜,现在我知道他是在骗我。
大多时候,牢房里的友谊象山间的雾岚,存在于此时此景,太阳出来以后就烟消云散了。上次看到框里的树木发黄还是我刚“进笼”的时候,掐指一算,我已经在319不知不觉呆了十个月,不禁有些“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庭审快到了,在这个前瞻后顾的阶段,我不想再和别人吵吵闹闹,准备以德服人,与人为善,牛儿见我有了事了拂衣去的想法,当即表示愿意接班。
牛儿是团伙案件,涉案人数四五十人,其中关系和证据盘根错节相互矛盾,他们几个已经被检查院退回重新侦查,还不知道在看守所呆多久。
有些证据比较勉强又不认罪的人,法院会派人过来和犯人讨价还价:只要你认罪,我们就判你轻一点,关多久,判多久,你不认罪,就判你重点。
对于法官来说,犯人认罪可以减少误判后被追责的危险,至少说明在审判阶段,是最讲证据的,你认罪后,即使错了,法官会说自己都当庭认罪了,错了也不能怪我。而站在犯人角度来想,已经关了一年半载了,亏已经吃到手,不如早一点出去实在。特殊的环境下,人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哪怕早一分钟出去都是好的。于是双方像菜市场买菜一样谈好价格后开庭,犯人关一年就判一年,一日不多。开庭后的犯人喜笑开颜回到“笼子”收拾东西,这时候的“笼子”非常安静,只有马上要离开的那个人和平时比较要好的几个握着手,说着“外面见”的告别致辞,好像他刚刚出席完一场正式的宴会,这一天,留下来的人的胃口都不大好。
犯人每周会有一次思想动态的把脉,我向管教托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提出把牛儿当副管笼来培养,管教冲我诡异一笑:“别急,没准有更合适人员呢!”我明白他一定受了谁托请,于是不再吭声,回到“笼子”,牛儿问我跟管教提了没有?我如实告诉了他谈话经过,牛儿有些赌气地说:“他妈的,又来一个关系户。”
土豆进来时候我颇有些意外,认了两眼才认出他来,土豆的脸色苍白憔悴,他还没有换上号衣,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头发长得跟蒿草似的,一副没找到活计的民工打扮。他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从这些迹象仍然可以判断他是个“空投”,因为只要过渡笼“过渡”过来的就会有“号衣”,“号衣”就是那种印着类似“952”号码的背心,他没有。
看守所的号衣分成三种颜色,分别是红、黄、蓝、红的是死刑犯,黄的是精神病,其他人都是蓝的,319里都是蓝的。门被打开时,“土豆”站在门口犹犹豫豫一副不想进来的样子,押送他的人在背后将他一把推了进来,铁门随即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上了,那一刻,他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第一次进这种地方的都有些不知所措。土豆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尴尬,其他犯人打量着他,像揣摩着一头羊。
土豆左看右着,似乎在找着熟人,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去时,并没有认出来,我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大声喊他:“新来的,过来!”土豆听到我的声音,看过来,愣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眼睛一眯,笑了,整个人放松下来,类似于他乡遇故知的喜悦爬上了他的脸庞。
土豆把行李往地上一扔,抬起屁股就往床板上蹭,一副准备和我好好拉家常的架势。这是二级静坐的时间,要求虽然没有象一级静坐那样严格,没有报告仍然是不准随便走动的,这些规矩已经在犯人心中形成了习惯,看守所的规定是一人违规,全体处罚,因此,牛儿看看他又看看我刚想说什么,这时墙上的喇叭突然响了起来,一个声音严厉的说道:“刚进来的那个谁?谁让你坐在那里的!”
土豆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从床板上一下子蹦到了过道上,我没有想到他四十几岁年龄的人身手居然还如此灵活。
喇叭里的声音命令他站起来。土豆仰着脑袋面对着喇叭,好像那是个人似的。他向喇叭努力解释自己刚刚过来,还不懂监规,我也站起来帮着他一起解释,见是新来的,喇叭口气缓和了下来,但为了加深他记忆,罚他静坐十五分钟以后再向喇叭报告解除。经过这么一折腾,土豆气馁了许多。我安排他睡在我身边,将牛儿的铺位挪到了第三铺,牛儿不高兴。
土豆给我讲述了一个下午外面和他自己的情况。他说被带走以后留置在四面都是软包的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二十四小时亮着。在那边他吃得不错,但是关着关着就没有了时间观念,他们不给他洗澡不给他理发。有一天,有个年龄偏大的人找他谈话这样说:“谁都不是无缝的蛋,找到你就是你倒霉。你认了吧,认了把你送到看守所去,舒服一点。”
他心一软,就招供了。土豆恨恨地说:他们连自首的机会都不给我。他们找我时候,我正在陪我
老婆在上海医院,手术结束刚三天,老婆还躺在床上,他们进病房把我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