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看着案上的卷宗,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一寸寸变冷。 原来章行舟被囚在狱中那几日,所受之苦远远不止卿云口中所言。 建兴两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八十三户改口翻供。大理寺少卿宋观平下令捉拿连山郡太守章行舟,当夜提审,并施以夹指酷刑促其认供。 直至后半夜,章行舟仍不认其罪行。宋观平无法,派人请来大理寺少丞张昭成之妻章卿云,要其劝诫章行舟。 十二月二十二日,章行舟突发恶疾,审讯止,寻医为其看诊。 十二月二十三日,少卿宋观平搜罗数张证据,章行舟拒不认罪。 十二月二十四日,少丞夫人章卿云因病退出审讯。当夜,章行舟敲晕狱卒越狱。 十二月二十五日,章行舟尸体发现于连山脚下。 钟毓指尖轻拂过薄纸上的每一行字,目光落在几乎页页都印着黑褐色的手印上,久久都不能回神。 她知道,那是章行舟的血。 写下这些卷宗的人为了掩人耳目,每日的审讯只用寥寥几句一笔带过,可实际上 她难以想象,在这薄薄一张纸的背后,在建新兴两年十二月的那五日里,章家兄妹在狱中是如何度过的。 她好似终于忍不住般闭上了眼睛,良久,再睁开时眼底已然一片通红。 钟毓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涩痛,再次垂眸将手上的卷宗从头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 却同方才一样,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栽赃陷害的疑点。 除了大理寺少卿宋观平从始至终都不分青红皂白之外 宋观平?! 钟毓心中猛地一震,按在卷宗一角的手指骤然用力,指尖泛白到仿佛要将那纸捏碎。 她终于明了。 从自己打算要将章行舟一案作为自己护身符捏在手里的时候,她便被“章行舟”这三个字框了起来。 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卷宗上,试图从这些字里行间中寻出些他被冤枉陷害的证据。 可她却忘了,自己先前还曾怀疑过那桩让朝廷派来宋观平的人命案,很有可能是他人嫁祸。 想起那日自己在听到卿云所言之后下的结论,钟毓立刻将手中的卷宗合上放回木架上,重新抽出先前被她胡乱塞进去的那份十一月卷宗。 她动作十分迅速地翻开来,一目十行地掠过每一页的案名。 直到目光触及到“李大保之子一案”的字样后,钟毓的动作忽然一顿。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八十三户里搬至西边平地的最后一户,就叫李大保。 而李大保之子惨死一案,便是被那位有心人呈报上御前的人命大案。 也是让章行舟丧命的开始。 钟毓敛了神思,屏住呼吸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 可她越往下看,眉心蹙地就越紧。 卷宗上写着李大保的儿子那夜为了阻挡前来寻事的刺头,不慎被混乱之中扬起的木棍击中头部,这才一命呜呼。 可紧接着下一页的仵作验尸纸上,却只写着尸体的颈侧、前胸后背、甚至是腹部都有淤血,而致死的头部却一点儿都没有提到。 这一瞬间,自己曾为了做实验,逼着师弟师妹连续一周分析实验体受力点的肌肉记忆突然复苏。 可此时的钟毓却丝毫没有心思去想旁的,她目光死死盯着仵作验尸纸上的字,整个人如同定住般一动不动。 倘若木棍击中头部真的是致命一击,那受力点处的淤血必然会出现在尸体的脑侧或者脑后,而不是验尸纸上所写的颈侧、前胸后背与腹部。 只有这些地方遭受到重击才会出现淤血 一个可怕的猜测忽然浮现在她脑海之中,钟毓浑身陡然发冷,如坠冰窖。 难道说,李大保大儿子难道是被人故意打死的?! 就在钟毓被这个猜测骇住的时候,她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细小的布料摩擦声。 不等她反应,便惊觉自己耳后袭过一阵劲风。 她颈侧瞬间一痛,随即便失了意识。 同一时间,衙门前堂。 岑鸢合上手里没有任何新发现的卷宗,抬眼间刚好看到门口闪过一个匆匆而过人影。 他下意识眯起眼,正欲开口说话,一扭头却见李源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如同小鸡啄米般一下一下点着头。 岑鸢没出声,只是将放在桌上的食指曲起来,微微用力叩了两下。

“大人看完卷宗了?!”李源闻声瞬间惊醒,眼睛还没睁开话却依旧说出了口,“可看出什么问题来?” 岑鸢没有回答李源迷迷糊糊的问题,而是直接问起方才那个怀里鼓鼓囊囊好像揣了什么东西的狱卒,“方才去后边的人是作甚?” “后边?”李源闻声扭头望去,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 直到他回头看到岑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之后,打盹刚醒的脑袋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记起来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拍手,大声道,“他是我派去跟在夫人身边听差遣的。” 话音落下,却忽然小声嘟囔着,“可我不是让他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吗,怎么” 岑原闻言目光一凛,猛地站起身打断李源的话,“带我去放卷宗的地方!” 李源虽然不明所以,但看见太傅大人那沉如锅底的面色,他立刻站起身,下意识开口:“大人随我来。” 李源感受到身后跟着的人周身气势低沉,脚下的步伐下意识越走越快。 直到一行人刚拐过弯,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呼喊—— “夫人!夫人你去哪儿了?!” 李源闻言浑身一抖,心中暗道不好。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太傅大人,果不其然,那张本就沉的脸上此刻更添几分冷意。 岑鸢大步越过李源,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方才见过一面的人正慌慌张张往这边跑来,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他一把抓住小狱卒的胳膊,声音里挟着寒气:“发生了何事!” “禀禀大人,”小狱卒猝不及防被人拦住,抬头见是太傅大人,瞬间急得快要哭出来。 他将方才怀里揣着的东西拿出来,“方才夫人说她想吃红” “她现在人呢!” 岑鸢冷声打断他的话,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我方才一回来,便发现夫人不在房里,各处寻了都不见人影,”小狱卒被岑鸢的厉声吓得一哆嗦,他颤着声音拣重点说完,随后又颤巍巍抬起另一只手递到岑鸢眼前。 “最后就只在地上看到了这个。” 站在岑鸢身后的李源闻言,往前挪了几步探出头来看向小狱卒手心。 却在看清他手中东西之后煞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那是今日夫人头上簪的白玉钗! 不等他回神,身边的人就如一阵风般掠过,再一眨眼,就见他已然闪身进了放着卷宗的房子。 李源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就在他一脚刚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太傅大人没有半分情绪的声音。 “岑二,去查。” - “嘶——” 钟毓是被颈侧阵阵传来的刺痛疼醒的,可还不等她睁眼,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老大老大!小夫人醒了!” 小夫人? 钟毓闻言,脑海里突然想起自己本是在衙门里看卷宗,却不知被谁在颈后狠劈了一掌,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想到这里,她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帐顶却十分精美异常。 这是何地? “小夫人,你躺着就好,我来伺候你。” 不等她反应,眼前便猝不及防出现了一颗锃光瓦亮的小脑袋。 钟毓瞬间被惊地一哆嗦,她下意识将手撑在身体两侧就要坐起来。 却不料那颗小光头猛地一抬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钟毓。 “小虎,不得对夫人无礼。” 钟毓耳边忽然响起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出现。 她循声望去,却见一位眉上横着一道疤的男人从外面进来,边说边反手关上了门。 “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何人夫人不必知晓,”男人向前走了几步,“夫人只需安心在这里住几日便可。” 他停在距离床边还有几步的地方,远远望着方才在看到自己进门后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的钟毓。 她嘴角抿起,神情看似十分戒备。 可紧紧揪住床上锦被的手却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紧张的内心。 钟毓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解释的迹象,只得挪开视线环顾起四周来。 只见自己所在的这间房里,所摆的

物件虽不知都是什么宝贝,可它们表面闪烁着的光泽却明晃晃昭示着每一件都价值不凡。 地上铺着厚厚的暗纹地毯,房中摆着的桌子腿上雕着繁复的花纹,就连床边立着的烛盏也是镂空的莲花底座。 触目望去,尽显奢靡。 钟毓一一看过去,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此刻正趴在床边一脸稀奇地瞅着自己的小光头。 耳边却闪过方才他说的话。 他说他要伺候自己? “你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将我掳至此地?”方才男人避而不谈自己的身份,钟毓转而将目光放在这个被叫做小虎的小光头身上,“我与你从未相识,你又为什么要伺候我?” “因为你是大老爷口中的小夫人呀!”小虎眨巴着眼睛一脸纯良,“大老爷说要我们务必保护好小夫人的安全,以后我们三个人就一直跟在小夫人身边了。” 钟毓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位大老爷,又是何方神圣? 还有,此刻房里除了她自己,不是只剩下两个人吗? 而他口中所说的第三个人,又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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