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上并无闲钱,再如何想对我好,也该当量力而为。这不是区区的一觞、一壶,而是一整坛青竹酿。”
孙芙蕖终得以重新开口,话语里仍残存哑然意味。
“虽然我喜饮青竹酿,但事后伍叔得知你胡乱花钱,竟买了如此贵重的酒,你我可都得瞧他的脸色了。”
赵深并未料到,孙芙蕖见此酒而哑口,是因顾及他日子过得“拮据”。她的惊诧之情,与韩愫毫无干系,完完全全只关乎他赵深罢了。
作为他的妻子,孙芙蕖满心满眼,皆都是他一人。她在意的是他,甚至半点都不曾将这坛青竹酿,朝韩愫身上去想。
这对赵深来说,便足够了。
孙芙蕖嫁给他前,已于狱中坦言,对他并无爱意。可如今二人成亲,她与他举案齐眉,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妻子。
纵然他们之间,何事皆是假的,可这虚妄表象,却令他极痴迷。
赵深自知着相,仍不忍搅碎这黄粱好梦。
于是他一再地错下去,同孙芙蕖软语宽慰。
“为你买来这酒,掷千金也值得。若伍叔他责怪,我便独自承担,必保得你周全,一生一世,护你无虞。”
借花献佛,冒领韩愫那一番好意,讨孙芙蕖的欢心,赵深做得坦然。
他本也厚颜无耻,自知无甚礼义可言。
像这样对孙芙蕖瞒骗,他早已轻车熟路,习以为常。
*
时逢宋境大旱,相府的东苑里,夏蝉于庭前古树之上,声嘶力竭地高声叫嚷。在树荫下避暑的孙芙蕖,听得实在是不胜其烦。
与生来体寒的韩愫一样,她禁不住半点暑气。
前世中每逢此年,怕热的她和韩愫,成日皆躲进相府的酒窖里去纳凉。
因韩愫藏酒无数,相府的那处地窖,既阴凉又宽敞,实在是避暑的绝佳地点。孙芙蕖极笃定,此时此刻,韩愫必然身在他那酒窖之中。
这一世,她倒是没法子擅闯韩愫的酒窖了。
孙芙蕖转过眼去,扫视盆内已尽化作雪水的冰凌,再抬起眼,细瞧坐在她身侧的赵深。
冰铺今日开窖,伍叔难得应允了赵深之请,去为孙芙蕖买来这一整盆冰。
可纵有树荫与冰盆,在这大旱之年,孙芙蕖仍还是觉得酷暑难捱。
风拂热浪,赵深那一袭相府门生的软薄白衫,袖摆处微微飘荡。
他抬手,将所握卷翻过一页,依然老神在在地安静读。
怎么竟会有如此耐热之人,在烈日下,仍可把白袍穿得干净清爽,眉目间神色平和,周身极云淡风轻?
孙芙蕖早已经热得香汗淋漓,脑内的思绪愈发打结,完全不理解赵深为何能这样泰然自若。
带着满腔的惊异与困惑,孙芙蕖干脆不再费心琢磨。
她无精打采地歪过身去,将自己昏沉沉的脑袋,搭在赵深膝上,径直开口,囫囵问他。
“这旱魃作祟的鬼天气里,你难道都不觉得热么?”
因她一把嗓有气无力,赵深便也姑且纵她坐没坐相,枕躺在他的腿上。
落手轻拭去她额角细汗,他朝孙芙蕖柔柔笑起。
“心静,则自然凉。”
与孙芙蕖热到甚至懒得讲话不同,赵深答得低声,却每字都极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