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蔡县尉点点头,算是回应保正,又看向田氏,“快快让开道路,县尊此来,正是要祭奠你媳妇阿娥,回去准备准备吧。”
田氏闻听一下愣住,茫然难以置信。
半晌,终于回过神儿,哀嚎一声“扑通”坐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起来。“你们抓了俺的儿,老婆子可怎么活啊。”
她这么拦路哭闹,终于惊动陈平。
从车里探出头来,问道,“发生何事,为何停下了?”
蔡县尉快走几步,靠近车窗,简单说了状况,陈平顿时皱起眉来。
“许是听到风声,故此拦路搅闹。”蔡县尉颇有经验。
陈平点点头,心道也是。小儿子诬告反坐,铁定要受到惩处;大儿媳妇被逼投井自尽,她这个婆婆自然嫌疑最大。此时百姓,最忌讳家丑外扬。因为一旦传出去,四邻八舍飞短流长,根本无法抬头见人。
她这么搅闹,必是不愿众人进村,趁机搅黄了祭奠。
“把人拉开,带去墓地。”蔡县尉吩咐道。
“是。”数名衙役应道,走过去架起田氏就走。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暑气渐退,凉意袭来。沿着一片杨树林子,走了约莫一刻钟,还没到地方。路却越来越难走,曲曲弯弯,野草丛生。林子里,不时传出怪腔怪调的鸟叫。如此荒凉之地,没来由的头皮发麻。
黑暗的压抑,让人心情紧张。好在这时,带路的保正,起了火把。摇曳的火光,照亮了羊肠小道,也让众人心里松了口气。一支支火把相继起,连成长长的火龙,周围映照的通明,总算多了些活气儿。
秦重扶着范、刘两位夫子,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向前走。
现在,恐怕所有人都在骂他,秦重心知肚明。不过,他无所谓。因为,来此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县尊要获取官声,下属要奉承上官,士绅要亲近官府,商人要讨好官员。又有哪个,真是为了阿娥而来?
只有两位夫子,心思单纯的很,想的是教化百姓。
又行了一刻多时间,终于来到了地头,一个荒僻的乱草岗。
“就这?”陈平压抑了一路,登时暴怒了。
此时之世风,对阴宅之事极为看重。家中稍有条件,无不妥善修建阴宅,更有寻风水师指点,相看藏风聚气之地。高家并不贫苦,人丁虽不旺,但也有宅有地,还开着豆腐作坊,总不会连墓地也置不起。
如此草草敷衍,安葬在这乱草岗,竟墓碑都不立?
“这就是高家的墓地?”陈平面色不善,询问保正。
“高家祖坟,不是这里。”保正低了头,有些难为情。
“阿娥为何葬在这里?”
“这个?这个?”保正很是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娥可有犯下大错?”
“不曾。”
“可有不孝之举?”
“不曾。”保正已扑通跪倒在地。
“哼。”陈平冷哼一声,说道,“去,将高家人都带过来。”
不一刻,高家众人被带了过来,高家兄弟三房,老、中、青、幼四代,足有四十多人,田氏也在其中,垂头不语。其他人神色各异,有战战兢兢,也有漠然以对,有满脸羞愧,也有惊慌无措,就像开了染坊。
“高家何人主事?”陈平问道。
前排一老者闻言,颤颤巍巍上前两步,弯腰行礼。
“小老二高泰,见过县尊。”
“本官问你,阿娥为何葬在这里?”
“这个,这个。”高泰嘴里磕绊,脸上一阵青红,却半天回答不出。
“那贱人不守妇道,入不得祖坟。”
陈平一皱眉,循声看去,却是田氏说话,此刻,正瞪着远处的坟头,犹是满脸愤恨。高泰气的胡须一阵抖动,转回身怒喝道,“你闭嘴。”
“阿娥哪里不守妇道?还不是被你儿子祸害。”田氏身边不远,另一位中年妇人说道。说罢,不屑的撇撇嘴,一脸嫌弃。
“你个脏货,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田氏就像被踩了尾巴,登时炸了毛,冲过去就是一巴掌。两个妇人各不相让,抓住头发撕打到一处。
两人各有相好,一个个都过来帮手。有拉偏架的,也有下黑手的。掺和的人越来越多,阵势越来越大。不知哪家婆娘吃了亏,竟惹得男人上了手。这一下可好了,别家的男人也冲了过来。嘶喊怒骂,一片大乱。
陈平瞪大了双眼,早惊得呆住,他哪里见过这阵仗。
秦重冷眼看着,越发为阿娥不值。一个人默默走到坟前,看着那小小一抔黄土,才几天的时间,已经生出不少杂草,随风摇曳,凄楚难明。恍惚间,秦重仿佛又看见阿娥,还是那夜的模样,无助的眼神,萧瑟的双肩。
“阿娥嫂子,你芳魂未远,看看这群腌臜货。”秦重轻声说着,心里却像压着一团烈焰,恨不能喷涌而出,焚尽这世上的恶毒。
忽然,一声凄厉尖叫,从林中传了出来。
“你还我命来。”尖利的女声,拉着长长的颤音儿。
霎时,乱成一片的人群,陡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惊恐的望向林中,浑身已经开始筛糠。那一声尖叫,异常清晰高亢,人人都听见了。不少胆小的,已经开始往远处飞逃。众人正惴惴不安之时,一道白影,倏地从林中飘起。
“你还我命来。”凄厉叫声,好似来自九幽地府。
“娘啊。”这一下,无论男女老幼,心胆俱裂,发疯般飞逃。
秦重嘴角含笑,心道,好云霓,你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