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介明穿好外袍,踢踏着鞋袜,打开了门,外面一片白,亮晶晶的白。
庭前的那两棵红梅傲雪,瓣嵌着雪瓣,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是谁该陪衬着谁。
动静是从东屋传来的,东屋有个灶台,春夏之际,天朗气清的时候,他们偶尔会去东屋自己动手做些吃的,那个时候柴火还是干的,好的。
如今到了冬季,还是这样的下雪的日子里,空气都是潮的,更不要说一直裸露在外的柴堆了,是根本没法用的。
雪落、雪融、雪消的这段日子,东屋都是闭锁的。
如今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实在是奇怪。
路介明朝东屋走去,他不认为耸云阁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贼能惦记的,毕竟一贫如洗,锅碗瓢盆都是缺角的。
但家里还有两个女人。
耸云阁别的没有,貌美的女子却是有两个。
他思及此,眉宇间都染上了戾气阴狠,他攥紧了袖中匕首的柄,冰凉的刀刃紧贴着他的手臂皮肉,他袖子宽大,可以将那匕首完全遮挡。
这匕首还是他八岁之际,蒙古附属国献上的礼,无甚装饰,刀柄普通,但削肉如泥,锋利无比,见他喜爱,皇帝就拿来送了他。
当时容嫔并不喜,说他年纪小小就玩刀,伤到自己怎么办,怪吓人的。想着代为保管,等他再大一点时,再给他。
皇帝却一把将他抱到膝盖上,将那匕首递到了儿子手心,说,他的儿子哪能这么胆小,他十五岁时就亲手斩下过重犯头颅,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如果连把小匕首都不敢碰,那不就贻笑大方了。
后来,路介明不仅将一把匕首玩的好,玩出了样,还青出于蓝,九岁时就让这把匕首带了血。
他眯了眯眼,雪沾上他长长的睫毛,匕首上带着层淡淡的血腥味,哪怕他已经使劲冲洗,都不得干净,不知道是那些人的血早就乌黑不洁,还是他这个人已经就难以干净了。
上一次见血,就是捅进了那个偷盗婢女的喉咙。
当时那婢子刚刚挨完五十大板,有气出没气进,破席子一卷扔进了茅草房,那婢女生命力顽强,在强撑了五六天之后,竟然好转了几分,但屁股上的伤口仍然呈溃烂之势。
路介明过去的时候,那婢女正瞪大着一双眼咒骂他不得好死,容嫔不得好死。
他觉得奇怪,明明偷盗的是她,他又没有逼着她做,东窗事发被人察觉,反过来却骂他,咒他。
他不懂,也懒得懂。
那婢女不依不饶,还要挣扎站起来扭打他。
路介明没那么恨她,她虽然假心假意,假模假样,但那段日子耸云阁的确是整洁了几分,他今个儿过来,真就是随便一瞧。
顺便随手拿了伤药……路介明看着自己手心里的药,不值钱,也不知道药效如何,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就当作还她人情,尽管那都是她装的。
却没成想,她开口便是唾骂:“你这个小畜生,狗娘养的小崽子,老娘掏心掏肺,你是死人吗,你不懂感激吗?你这样的人,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护,你不配,你娘也不配,你们都不配。我做了那么多,要不是你们不近人情,我会偷东西找门路吗,我会变成这样吗?你们活该被皇帝厌弃。”
“你个扫把星,丧门星,是不是你克人啊,把你娘克疯了,还把我克着了!”
路介明觉得她说的不对,吵的他耳朵疼,一抬手,将匕首插进了她的喉咙。
鲜血溅了他一身,但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她说的不对,他不是死人,她假模假式装了那么久,他不是没有过感激,只是浅浅一层,还没加深,她就本性毕露。
那簪子是母妃珍视之物,她偷了也就偷了,路介明觉得死物而已,想着她的勤恳作为,气也就抵了。
但她不该说他“不配”,更不该说他是“扫把星”、“丧门星”,因为,她说了,他就会信了。
后来,他就真的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别人的爱护了。
后来,他就真的觉得自己丧气,拖垮了身边人的气运。
他站在东屋门外,东屋的动静又小了,细听之下,只能听得柴火烧的噼啪声响,他迟疑了一瞬,就在这静默的一瞬间,复又听到女子的惊呼声。
那声音他太熟悉了,灵动轻快,生气时都带着娇嗔,喊痛时音量会拔高,尾音拐个弯,勾得人忍不住心疼,又忍不住欺负她。
她又喊了一声,在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