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脑子还停留在门外转不过弯,身子已经先行一步将门打开了。
甚至于,在脑子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这样的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让他觉得绝望,被人吃的死死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这人并不能完全被他占有。
许连琅看着近在咫尺的漂亮凤眼,越发有些不好意思的慢吞吞抬起手,飞快的擦了一下被烟熏黑的鼻尖和面颊,“……殿……殿下……你还没睡呢?”
她蹲在灶台边,食指肚红肿起来,她呲牙咧嘴耐不住疼,又“嘶”了一声。
路介明长而秀的眉蹩的紧紧的,抓过她的手指一看,烫伤,已经起了水泡。
他撩起眼皮一撇,看锅里咕噜咕噜煮着什么东西,他迅速盘算了一下耸云阁的伤药里有没有烫伤药膏,还没有想出个大概,就又看到她翻出的衣袖里露出的那一截皓腕,雪白莹润的肌肤上的片片青紫和剐蹭。
她皮肤白皙,一旦有了伤口,分外扎眼,路介明脊背陡然一僵,脸上突然结出的薄怒,他咬牙切齿,几乎有了审问的压迫力,“谁弄的?”
许连琅被他这幅阴鸷模样吓到,她摇了摇头,嗫嚅道:“没有谁。”
她下意识的后退躲闪,也就是她这一躲,让路介明瞬间清醒过来,他有些慌张的收回自己的手,覆在面额上的薄冰破裂开来。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不错过一点细节的打量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群衫脏了,裙子上还沾着化掉的雪水,鞋袜该是湿透了,所以她直接褪了个干净,赤着脚丫在火旁烤脚。
她脚生的窄长,脚趾小小的,边缘都是粉色的,第一次露出来和他打招呼,还含羞带怯,留意到他的目光刹那间蜷起来,不肯再让他见到。
路介明盯着那双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到许连琅招呼他坐下。
许连琅光脚踩着鞋,后脚跟露在外面好大一截,又白又嫩,她就这么引着路介明坐下,又神神秘秘的拿来碗筷,安抚般的抚掉他肩膀上落到的雪。
“殿下是不是起夜时听到东屋动静以为进贼了?没有谁来过,是奴婢做了点东西,殿下饿了吗?要一起用吗?”许连琅慢吞吞的解释着,掀起锅盖,拿着碗去盛她煮的东西。“至于这身上的伤”,她煞有其事的叹气,深为自己感到悲哀,“奴婢也真是笨,雪天路滑该换一双鞋的,谁知道这鞋这么不经滑,碰到一点结冰的地方都站不住脚。这手伤是因为下面条的时候离沸水太近了,被溅到了。”
她万幸般的拍拍灰扑扑的脸蛋,“幸好没溅到奴婢的脸。不然这么好看的脸烧伤了可是大家的损失。”
路介明有些放空,他面无表情的看她的动作,只注意到她字眼中的句句“奴婢”。
之前在他面前,她都是以“我”自称的,自从他说过主仆尊卑之后,她便改了自称,变成了“奴婢”。
其实,他不想,也根本不喜欢她这样称呼自己。
他慢慢垂了眼,遮住了眼中的戚戚。
直到许连琅将那碗热乎乎的面条端到他面前时,他才惊觉。
清汤寡面,卧了一个荷包蛋,洒了点葱。
许连琅有些不好意思,是份十分简陋的长寿面呢。
她低声呢喃,“殿下,奴婢努力寻了,没办法,只找到这些东西,咱们凑活一下,明年的生辰奴婢一定给你更好的。”
路介明瞳孔骤缩,不敢置信的望向了许连琅,他都忘了自己的生辰了……
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来了热河行宫之后,就没有人再给他过过生辰了……
“来,尝尝奴婢的手艺,不好吃的话,也要尝一口啊,长寿面长寿面,保佑我们殿下长命百岁。”
路介明声音暗哑,应了一声。
这一声从嗓子中挤出来,极小,像是被主人遗弃的猫崽子的叫声,生来傲娇,又渴望宠爱。
他捻起筷子,挑起了根面条放到了口中,细细一根面条,没什么味道,他却像是尝出了酸甜苦辣五谷杂陈,像是要将这热河行宫的两年来所有的甜意翻倍,又像是要将这两年来所有的委屈酸苦倾泻。
他后悔了,他不想让她离开了。
不想让她离开耸云阁,不想让她离开自己了。
凤眸里倏然抖出两颗泪,明晃晃的,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面颊,许连琅手忙脚乱,“怎么就哭了?”
路介明从来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哭过,坚强倔强,要强冷漠的孩子一哭,许连琅只觉得心都被剜了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