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真的有认真听讲!可是……可是……我就是听不懂啊……”欢颜试探着为自己辩解。
或许,连欢颜自己都没有觉察,这样为自己辩解着向师父回话,是她以前无论如何都不敢的。哪怕这句辩解小心翼翼,声音低到连她自己才刚能听得见。她觉得,此时的师父其实是很亲切的,她并不害怕:如果抛却年龄,单看样貌,她甚至以为,端坐在身侧的师父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兄长,虽然威严,但并不骇人。
风云卿也是一愣,他没想到欢颜竟然敢开始跟他辩解了,哪怕这句辩解只是在为她自己开脱。
风云卿转过头来,注视着欢颜……
自从他在溯回小镇上,收了她做徒弟,再到如今的浮云山。许是这其间他的身份变化太快,许是山里的环境与俗世凡间太不相同……其实,风云卿一直能感觉得到,欢颜对浮云山和他始终有着一定的距离感,日常生活的细节之中也总是隔着一层小心翼翼。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事情风云卿都要亲自带着欢颜去做的原因。例如,他每天会亲自陪着欢颜用早膳,亲自接送欢颜去上下学,亲自过问欢颜每一天的学习情况,亲自关照她的那颗少女心是否欢愉……
此时,欢颜肯跟他辩解,那说明她已经不拿自己当做浮云山的“客人”,说明这些日子以来,风云卿无形之中潜移默化的照料,终于让欢颜卸下了“客居于此”的心理负担。也说明少女打心底里真真正正地接受了这儿的环境和人。
心中如是做想,风云卿却也不肯轻易地放过欢颜。这段时间,正是她初学道法打好根基的时候,若是容她如此“蒙混过关”,娇惯下来,日后该当如何?
风云卿看着欢颜那副软糯糯可爱的样子,狠了狠心继续板着脸,道:“为师又不是没有教你识字,为何这笔记还是写得前言不搭后语?还有,这些简笔画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该请你赐教?”
其实,欢颜很想通过自己的勤学进步,在师父心里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可是这些时日以来,她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无论她多么努力,就是连基本的课程都跟不上。她在心里为自己叹辛苦。
一想到“辛苦”二字,欢颜心中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眼泪竟然“哗哗地”落了下来。与凡间所有年幼的少女被长辈训斥时一般模样,微微地抽泣着,嘟着圆圆的嘴,面颊红润。
“哭?我冤枉了你不成?”风云卿一双透着睿智和凌厉的丹凤眼,温柔地审视着欢颜。许是带着男弟子久了,他没有想到欢颜会哭。雾凇、雾梣、雾绡他们兄弟三人,在风云卿这里,从来都是犯了错就罚;弟子自律,师父公正,常常是罚完打完,也并无一句辩解;错而改之,善莫大焉。
此时,欢颜一双又大又圆的荔枝黑眸,眼底泛起些许雾气,莹润晶亮。
欢颜瘪了瘪粉嫩的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没有……”她有些泣不成声。
风云卿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明日起,下学之后到你大师兄的冬居去,让他给你补一些法术入门的基础知识吧。”
有了上一次让雾梣给欢颜辅导字词的经验,风云卿觉得二徒弟还是太过于亲和,太好说话容易被欢颜钻了空子。仙术法术这门课程,修习起来必须全神贯注心无杂念,所有的仙法口诀念错一字,术法不成恐伤己身。尤其欢颜现在毫无根基可言,非凝神专注刻苦练习者,不可得其要领。
风云卿觉得,大徒弟雾凇严肃清冷、一丝不苟,欢颜的仙术法术课程入门,还是找一个严谨些的师兄来带,会比较好。
欢颜闻言,瞪圆了水润的双眸,她并不想让大师兄来辅导自己。但是,眼见着师父正在气头上,她不敢言明,只能听话乖巧地点了点头,还不受控制地又悄悄啜泣了一下。
风云卿体谅少女“晴天小雨”般的情绪,一时之间难以调整过来,也不再过多地责备。只说:“今日你也累了,回偏殿去休息吧。”
欢颜点了点头,粉嫩的小嘴嘟得浑圆,揖了礼,退出房。
风云卿唤来了雾凇,嘱咐他每天散学之后给欢颜补课。风云卿不想欢颜初学仙术法术就被人嘲笑,那会直接影响她今后练习的积极性。
这日,浮云山闻学堂早早地下了学。还没到午时,欢颜就依照师父的命令,到大师兄的冬居来补课。
大师兄平日里是一个很严肃的人,行起事来一板一眼,活脱脱继承了几分师父冰冷严肃时不让分毫的样子,却没有一丁点儿师父平日里的细心和温暖。尽管大师兄的品格很好,刚正不阿,遇到事情很有担当,平素里很有师兄的样子;但是,倘若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欢颜还是本能地想远远躲开这个严肃冷面的师兄,光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神鬼莫近的冰冷气场,就足以让欢颜发怵。
雾凇接到了师父的指令要给欢颜补课,他很负责任地从相宗宿老那里,了解到欢颜的学习情况,还特地讨来了仙术法术课程进度计划表。
雾凇知道,想要修习道法仙术绝非一日之功,若是像欢颜这样一点根基都没有,那就只能多花时间,一遍又一遍地刻苦练习。
看到了下学之后的欢颜,雾凇对照今日的教学进度表,明确了相宗宿老布置的教学内容,不过是一些最浅显初级的小法术,初级到就像凡间变戏法一样简单。例如:用一根羽毛变出一只鸽子来,趁人不备随手捻出一束火苗来,借助水生之力让花骨朵提前绽放等等。
雾淞有心理准备,面对欢颜他不能急于求成,只是从今日的这些教学任务中,挑选了最简单的一个口诀去教授——捻指生火。
雾凇每天要总管浮云山中大半的日常琐事,甚是繁忙。其中就包括,整理各仙家门派往来浮云山的消息信笺:这些消息信笺的发放和接收看似简单,却需要一封一封地阅读,掌握其中传递的内容,再分类整理出来;实则是一项严谨又庞大的工作,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教会了欢颜捻指生火的口诀之后,雾凇就回到屋子里去忙公务了,只留欢颜一个人独自练习。因为是要变出火苗来,屋子里害怕引火,为了安全起见,他只能留欢颜在院子里练习。
但凡拜在浮云山门下的弟子,皆是诚心求艺问道,无不勤学苦练生怕落后于人。早些年,雾凇也曾受命于师父,到闻学堂去辅助八大宿老们的公共课教学。当时他也是如此,只要代替宿老们将每天的练习项目吩咐下去,简单地教授一遍口诀,每周再例行抽查一次加以督促,纠正新晋弟子们练习当中出现的错误,就可以收获甚好的教学效果。
可是,雾凇还是高估了欢颜。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将正常的教学步骤,拆分成了好几个小步骤去教授,也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严苛;但是这样简单地传授口诀,对欢颜来说,仿佛是让她“盲人摸象”一样找不着边际,练习起来更是不得方法要领。
还有,欢颜脑袋里那些得过且过、偷懒好闲的小心思,雾凇是万万不能理解的,毕竟他并没有真正仔细地跟欢颜相处过。
冬居的院子里。欢颜竖起了食指和中指,集中注意,开始念诀……
因为大师兄告诉她,所有看起来越是轻易可成的法术,越需要施法者背后经过无数次的正统练习,方可学成。那些所有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信手拈来,都要先有扎实的基本功底,才能做到游刃有余轻松驾驭。
所以,想要练成相宗宿老教学任务中要求的“趁人不备随手捻出一束火苗来”,她必须先练习,如何才能在指间生出稳定不灭的火苗。
竖起了双指,念诀的少女专心致志。可是,当她调皮地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偷看时,却大失所望。她的指尖处,别说火苗了,就连一阵风都没有……再一次,欢颜轻阖了双眼,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认认真真地重新念诀……睁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
晌午已过。
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次的反复练习。终于,在欢颜的指尖,凝出了一束微弱的摇摆不定的火苗。那火苗微弱到几乎透明,无风吹它却仍然摇摆跳动,好像不经意间马上就会熄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