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的初雪下得急,飞檐上陈旧的走兽脚边很快积了厚雪。灰白的天色满是冷气,鹅毛雪飘入廊檐之下,染白了漆红的栏杆。
驻足廊檐下的苏念奴身躯笔直端庄,云鬓素雅,垂首时纤细修长的颈脖如宫中后妃在池中豢养的白鹄。身旁的谢珩钰立如松柏,举手投足间全然是世家子弟的贵气。
赵破奴坐在鹅颈椅上,方才揽人腰肢的手掌蜷着,拇指却忍不住对着食指骨节不停地磨。此时他眸中带着戾气,盯着远处正谈话的苏念奴与谢珩钰,一语不发。
顾净言悄然凑近,问道:“兄长,要我看看他们在聊什么吗?”
距离虽远,但她眼神尚可,认真读唇还是能辨出个轮廓来。
“不必。”他沉默了一阵,拒绝道。他非梁上君子,自然不可行如此窃听之事。
顾净言缓慢地应下,心里也想着方才苏念奴的话。
“此前家中曾与谢少卿初定口头婚约,还望将军应允我今日与他决断。”
谢珩钰的家世与相貌在洛京万里挑一,倒是万想不到,他竟与苏念奴有此般旧情。如此,也难怪他前几次为了苏念奴而奔波。
只是此事,谢珩钰为何要隐瞒呢?
她想着,遥遥望了一眼远处尚在谈话的两人,安抚道:“谢大人虽好,但兄长也很好。如今她已入了将军府,人也知分寸,兄长不必为此担忧。”
此话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生于洛京长于洛京的苏念奴,心里只怕早嫌弃兄长粗蛮,又怎会觉得兄长好。
赵破奴听着她的话,心中被苏念奴点的未明火尚未灭,又开始涩然。
他分不清自己为何而怒,也分不清自己为何苦涩。一盏茶前,他尚觉得谢珩钰值得接触一番。可如今他的每处落入眼中,比西戎人的兵器还要扎人,恨不得要他立马消失眼前。
他青白的锦袍太洁净,冠发的玉太无瑕,身姿过于挺拔,面容过于俊美。他的一切比起云引之更为优秀,让人无可挑剔。自己与他相比,又是如此的相形见绌。
眉心猛地一跳,他又慌张起来。他怎会拿自己与谢珩钰相比?那是王谢风流的贵族子弟,是洛京显贵,与她相配最好不过。日月相辉,璧人成双。
他不该怒,更不该发涩。因为他从不曾有资格揽月。
顾净言垂眸,看着赵破奴攥紧到几近颤抖的手,无声叹气。她按住了他僵硬的手背,又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回过神。接着取下了昨夜从他那儿顺走便一直披着的披风,递了过去。
“天凉,她身体又弱。一会儿兄长可要送她回去。”说罢,她便找阿炎一同用午膳去了。
赵破奴并未应,目光不曾移开两人半分。
此时的苏念奴正小声不知说着什么,神色在雪中朦胧依稀,只余瘦削肩脖优雅柔美,簪起的长发与积雪对比着极端的乌黑,又衬得东珠润亮,随着动作颤动细晃。
她仰目与谢珩钰相视,纤细的,在量衣时被他亲自拒绝过的双手接过了谢珩钰怀里取出的玉佩后,便垂首落下了泪。
赵破奴霎时紧绷了腰背站起,正欲抬脚又顿时僵在远处,不敢动弹。
既然是有婚约,又惹哭了姑娘,谢珩钰总该要哄的。
他不应打扰他们二人。他想。
可维持不过数息,心中苏念奴细细颤抖的身影却令他无法忍耐,于是抿唇迈出了长腿。
她在冰天雪地中穿得如此单薄,自己合该为她送件衣裳的。
他腿长步快,临近了又见谢珩钰低声说了什么,让苏念奴赶忙别过面轻轻揩脸。
“将军。”谢珩钰见他已近,行礼后站在一旁细看他的神色。
苏念奴也转过身子,双手埋在袖下捏紧了从谢珩钰处取回的玉,哑着声低头行礼。
那是一块白玉佩饰,雕着双生并蒂莲,剔透洁白,因时常被人把玩而表面圆滑发亮。
赵破奴微微一顿,眸光不自觉地闪了闪才错开。接着扬起披风为她披上,惹她失神抬头对视。
她的面容胜雪,唇赛红梅,身躯纤弱如柳。因方似哭过,又急忙擦了眼,如今尚晕着红,眸中带着潋滟水光,粼粼若水镜。分明柔软脆弱,却击碎了西戎人口中那刀枪不灭的魂灵。
八年前,赵破奴认为世间没有谁比她更似遥月,洁净无瑕。可如今赵破奴却觉得,这世间没有比她更脆弱珍贵之物,只需轻轻蹙眉,就能惹人心血骤停,疼痛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