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玉不是什么善人,当年苏念奴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三鞭,让她颜面尽失。今日她也费尽了力气让苏念奴难堪。
按大魏风俗,纳妾入府不走正门,而是从侧门送人入府。可她偏偏当做不知,把轿子抬至正门,敲响了将军府大门。
一个武人模样的男人掀开门扉,面上带着一股洛京人没有的阴冷与厌色,高声问:“何事?”
莫如玉谄媚一笑:“军爷,奴婢奉贵妃娘娘旨意,送罪奴苏念奴入府。”
那武人愣神一阵,才明白她说的是何事,于是遥遥觑向苏念奴。只见美人端坐轿内,端首垂眉,不见悲喜。
舌尖舐了一下牙龈,他忍下心中暴怒,讽刺声高如洪钟:“纳妾的规矩不懂?她何来的资格走正门?”
“可这不是旁人,是昔日郡主......”莫如玉假意为难,低声道,“军爷可否通融,留一分体面?”
“体面?”他复看了眼苏念奴,打开了门。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跟随赵破奴出生入死多年的副将李沐。今年洛京防秋征调的便是平陵军,因平陵郡抓获北戎部落王一事,他耽搁至今方带着平陵军入城,刚得知此两日之事,怒气正盛。
他远远朝苏念奴看去,不顾四周窃语,大声问道:“敢问镇国公叛国通敌时,可想过他女儿今日也要一分体面?害我大魏将士枉死沙场时,可有想过要这一分体面?还是说苏念奴一个区区罪奴,入府为妾,也敢公然走正门,辱我将军府门楣?”
四周看热闹的人窃语声更密了。
苏念奴能忍得他人欺辱自己,却忍不了他如此羞辱父亲。于是直接拨开了面前的垂帘,走出了小轿。
“如玉娘子错了。”只见她面容沉静,仰首看了一眼那站在高阶之上的武人,而后慢慢移开。她向前一步,缓步登上台阶:“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给的。”
坐在轿中不见全貌,直到步出轿外,拾阶而上,距离近了,李沐才知道那世人赞不绝口的长平郡主,是何等风姿。
说是抬妾,她只一身妃色嫁衣,面扫胭脂,长发以银簪固定,竟再无多余首饰。连冠饰都未曾佩戴,丝毫不似一个新嫁娘子。
可她步步走近,背脊端直,目不斜视。一旁那些不堪的目光与蜚语好比利箭,能把人脊椎射断,却无法伤她丝毫。
可李沐忘不掉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不能忘,更不敢忘。在她还能在此装腔作势的时候,老将军的坟墓又有何人记得?重伤躺在床上的将军又有谁记得?他那身死的阿弟,又有谁记得?
垂下的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连身侧的莫如玉都听得一清二楚。
莫如玉心头一跳,有些害怕这武夫不知轻重,当街打人。若是如此,只怕贵妃怪罪。她顿时笑这缓解气氛道:“这新娘怎么能擅自出轿?如此可不美满。”
苏念奴冷眼看她,神色淡漠,似乎并没把她放在眼内。
“烦扰大人,实在抱歉。”她站在两人面前,颔首行礼:“不知大人可知将军府侧门在何处,我自行入内便是。”
等了一阵,见李沐不答,又低声提醒:“大人,百姓聚在此处看热闹,等着将军与我的笑话,若传到陛下耳中,发现与将军朝堂所言有出入,落下欺君之罪,反倒不美。”
她当然知道今日自己收到的刁难越多,陛下越是放心。但在李沐看来,只怕闹得越大,赵破奴越麻烦。
李沐看着她张合的红唇,也意识到自己失了轻重。而且与一个女人计较,实在有失大丈夫威仪。狼狈地假咳两声,他指了一个方向,冷声道:“那儿就是。”
一场闹剧,总算结束。
苏念奴入了府,立在内院中不敢走动。
莫如玉本意也不过是看她笑话,如今看够了,自然也不愿留在野蛮子府内。最后笑意盈盈,不忘刺她一句:“素闻将军威武,想来你也服侍过了,往后可得多加珍重。”
苏念奴眉头一皱,只觉她实在粗鄙,不愿再理会。
等了一阵,那在正门见过的李沐赶来,面色如霜:“你自行去西院住下,若有需要,可找奴仆要。”
说罢,他不愿再看她一眼,径自走远。
苏念奴环顾四周,高墙深院,不见人影。最后苦笑一声,只好独自去寻找。
她的裙摆略有几分长,衣衫并不合身,独自拉着走三步停两步。穿过回廊,她凭借“西院”二字,猜测着位置。
突然听见某处传来声响,她不禁停下脚步,朝声源望去。
她认得那儿,是她前夜休憩的地方,当是赵破奴如今的住处。
思索了一阵,她终是迈起腿,继续往前行。
赵破奴在军中威望极高,如今重病,自然会有不少武将前来看望。她身份已经够特殊,遇上一个副将已如此,何必再去讨骂。
好在她运气不错,以前院为中心,微微绕了半圈,就寻到了西院的位置。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推开了木门。
下一刻,她一贯冷淡的面容有些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