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驾驹前往来到集庆路总督官府,官府门前卧着两只石狮,府门肃清威严,卫兵轮流放哨把门。来往经过此地的路人也都是避而三尺,都不大愿意靠近官府而行,生怕触怒了门前的卫兵。
那位显得略微中庸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青藏色的绒服,他面容不少皱痕,郃下留着一撮浓密的山羊胡,举止温尔儒雅不失稳重,神态尽显一股平静;见已到了目的地,他毕恭毕敬的先行下马,如同奴仆一般小心翼翼的牵住身前那位贵公子的马匹,并说道:“公子,切勿小心。”
青年下马后径直朝着大门而入,却不料被门前的两名卫兵当下拦住,大声叱喝道:“总府重地,没有通报和手令,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入内!”
中年男子闻言大喝一声,并从胸前掏出一块黄灿灿的金牌,骂道:“你们好大的狗胆子,连大都的钦使也敢拦?”
两人瞠目而视的看着那块金牌,一瞬间都傻了眼,纷纷立即跪倒在地,惊慌失措的说道:“不知是钦差大人,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恕罪!”
青年一脸沉静,似乎并无动怒,他斜眼盯着一名卫兵轻声道:“把你们的行中省叫来,就说户部尚司马尚之子司马维前来拜访。”说着,他便负手大摇大摆的走进府门。
待二人走后,两个卫兵你一言我一语,敢直呼行中省的官衔,此人来头非比寻常。他们立即派人去通报,不一会儿,行中省李汝之匆忙从家中赶到官府,秘密接见了这两位京上而来的钦使大人。
李汝之方年四十有余,曾中两榜进士,祖辈世代都出生于生门第的士族背景,在集庆路一带的士族势力中,他们李家影响力甚重,李汝之在大都做过十年副郎中,后来调到老家直接上任行中省,多年来与色目人暗中勾结,行商人之便,暗中捞取了不少好处。所以他看去肥头大耳,肚子上像是挂着一桶水,走起路来左摇右摆,尽显雍容华贵的姿态。
此刻,三人于正厅议事,李汝之给二人泡上了一壶上好的蜡茶,几人一阵寒暄过后,李汝之坐在下方,开始了对上座司马维的一番恭维,他说道:“下官在大都任职郎中时,曾与户部尚司马大人有过几次共事,司马大人多次指点迷津,让下官终生难忘,他的为人雷厉风行,像是师长那般亲切。如今见到令公之子,年纪尚轻,就有如此作为,实为家门之光耀,朝廷之荣幸。”
司马维端着茶杯轻抿一口,嘴角似笑非笑的露出一丝笑态,他道:“家父也曾多提及李大人,说大人你为官清廉,忧国忧民,是士族中的领袖,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李汝之呵呵一笑,不作感言,心中却对司马维的这番话感到不悦,不禁暗自骂道:“黄口小儿,若不是有你父亲铺路,何出如此狂言,桀骜不驯,竟敢对本官评头论足。”
随即他放下茶杯,说:“司马公子此番前来有圣上钦差之令,亦是司马公之子,必有大事,下官一定竭尽配合。不过这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在本府最好的酒楼订上一桌宴
席,为公子接风洗尘。”
“不必了。”司马维这时忽然站起身,他说:“朝廷此次调任我为市泊司,又有家父户部之职,实是为了维系国的银两。李大人你也清楚,近年义军叛乱,青海已被沦陷,朝廷心忧天下百姓,可耐国无几,难以维持军营,这都是贪官巨吏的所作所为,我此行的目的已经显然明了,李大人可别让我空手而归,皇上那里我可不好交代。”
“下官明白,只是今年一月开春,本府的赋税就尽数上缴,盐税、地税、商税……等等,笔笔不误,实在无银可出啊!”
司马维走下案桌,带有戏谑的眼神望着李汝之,他笑道:“难道李大人不清楚,各地赋税上缴到朝廷的户部,十分变八分,八分变六分,到了皇上那儿,账面如此难看,迁怒的可是我们六部户部。家父已然年迈,在这个位置战战兢兢的坐了十几二十年,可不想晚年落个守职不份的名声。”
李汝之也不傻,他心知司马维的这番话是在套官话,别看此子年纪轻轻,心中城府颇为甚重,心计异于常人。他稍稍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男子,脸上作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各府的赋税下官不了解,但也不在下官职责之内。只是集庆路的赋税如数上缴,若有贪墨,司马公子大可秉明,下官一定追究到底。”
“李大人此言差矣,我清楚李大人为人清廉、两袖清风,集庆路的赋税户部早已查明,若有贪墨之事,我等也不会在此地商议。只是集庆路把关着江南咽喉之地,乃进出贸易之重地,商贾如云,朝廷尤为看重。国家现在有难,也该是他们为大元分忧解难的时候到了,李大人,你说呢?”
“是、是!”李汝之不禁感到有些压力,朝廷的赋税本就苛刻,司马维此番前来显然是要拿商贾动刀,自古官商一家,朝廷这一次是把自己放在火炉上蒸啊。他一个堂堂的行中省,可不想与本地的商贾大户结怨,这等同于伤害到了自己的利益,但他不竭力配合,恐怕挨刀的可是自己。
看着为难的李汝之,司马维确信他听懂了自己的一番话语,于是朝那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并说道:“这位是我府中的管家,亦是我良师益友,名叫昭伯,具体事宜,李大人同他商谈。这一路劳顿,本公子也累了,暂且回去歇息。”
“恭送司马公子。”李汝之把司马维迎出官府大门,便折身与那位名叫昭伯的中年男子谈论此事的细节之处。他方才一直有留意这名男子,看似平庸无奇,却给李汝之的感觉有些怪异,此人不动神色,恰巧与自己年纪相当,而司马维又亲口说他是良师益友,这句话分量十足,看来此人定有些许深藏不露的本事。
司马维一路念念不忘之前相遇的那位少女,打瞧她第一眼时,他便被那位少女的清纯相貌深深的吸引;当他来到下榻的酒楼时,在屋中情不自禁的掏出那张纸画,久久沉浸在思念之中。夜黑的空中,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天边一处,窗外细水长流,伴随着人群的喧杂声,屋门这时被推开,来人正是昭伯。
昭伯一进屋便看见
司马维坐在桌旁,依着桌角借助烛光沉浸在那张少女的画像中,见桌上只放着一壶酒水,他自有先见之明的问道:“公子定是没吃过晚饭,老奴这便去给公子准备。”
司马维背着他,左手一抬,说:“不必了,我不饿。伯老,你看看这画像中的女子,清纯活泼、貌美如花,如同我白日所见到的那名女子一模一样,这画实乃罕见的美妙!”
昭伯闻言一笑,替司马维倒上了一杯酒水,道:“想必公子欣赏的不是这幅画,而是那先前偶遇的少女吧。”
“知我者伯老也。”言毕,司马维收起画像,并喝下昭伯递上来的浊酒,询问道:“你与那李汝之谈得如何?”
昭伯这时立马递上一张名单,并回答道:“这李汝之表面清风,实则老狐狸一条。公子有圣上钦点的市泊司之职,再加上有老爷户部尚的名衔,他倒也不敢拒绝,所以给老奴写了一张本地较有财力的商贾名单,共计十人,此番国之续,就从这些名单中的人依次下手。”
司马维打量着名单中的姓名,来此集庆路他就做过调查,李汝之所公布的商贾十人倒是不假,全是集庆府一带的殷实大户,他们大多以商号、店铺、钱庄、赌场为营生,可谓家底厚实,若从这些商贾聚敛财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那李汝之有何计划?”
“老奴之所以说他是一条老狐狸,正是因为他不想得罪这群商贾,从而坏了自己的生财之道。这名单中的十人都将由公子出面细谈,他顶多充当一位牵线人,表明公子的身份罢了。”
司马维双唇轻启,脸色微微透露着一股邪气,他把名单凑到烛火中,看着名单慢慢的焚烧殆尽,他冷笑道:“李汝之向来见风使舵,擅于察言观色,他在集庆路为官十多年,不知刮敛多少民脂民膏,想必他的家底不比这群.奸商差上几分,且待本公子布一局,最后在收拾了这个老家伙。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他的老本家,还是给李大人一些面子吧。伯老,你明日到官服通知他,把这十名商贾一次传唤,本公子与他们促膝详谈。”
昭伯立即回道:“这事老奴明日一早便去办,只是这十人中有一人却要公子亲自登门拜访。他名叫钱进贤,以钱庄、商铺为营,是公认的商贾巨头,就连李汝之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这是李大人的意思?”
昭伯点点头,说:“老奴细细一想,李汝之的谏言并无道理,此次公子前来虽是皇上钦点的差事,但毕竟不是公事公办,且一来没有更好的理由让他们乖乖奉上钱财,这个钱进贤,务必公子屈尊前往一趟。”
昭伯的话一针见血,也极其嘲讽。朝廷腐败,国无银,现在各地又有义军叛乱,大元朝的皇帝和武百官实在没有良策,现在开始动起了各地商贾的如意算盘,这等事说得好听叫为国奉献,说得难听与强抢有何区别。
司马维见昭伯言之有理,决意道:“那明日你不必去官服,本公子就先去会一会这位商贾巨头,钱老板!”